第二百八十五章

推开舱房之门，一股扑鼻的腥气迎面而来，地板上、墙板上皆是湿漉漉的一片狼藉。原来昨夜的那场风浪，早已将甲板上的所有房间浸湿，茶盅、盘子等全然碎撒一地。面对眼前的凌乱不堪，朱魄隆彷佛浑然不觉，他回手将舱门关上，踩着碎片走至床前，并随手将湿淋淋的被褥掀起抛下，将身躺在光光的床板之上，方感到全身疲累已极，不禁打了个哈欠。他本已欠睡太久，但这身子却紧绷绷地难以放松，双眼兀自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他心里暗叹一声，竟十分佩服起下午时，能在甲板上仰天大睡的太子和吴良来。

突然间，尽管门没有开，尽管窗已被风浪吹得完全合上了，尽管这漆黑舱房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还是感到，床前无声无息地现出一个人来。

那人静静地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只是悄悄地看着他。

朱魄隆叹了一口气，道："鬼美子！"

那人低声应道："是！"

果然是她！朱魄隆有些不悦，愠道："我说过别跟着我，你为何还来？"

鬼美子静默片刻，遂委屈地道："我只不过是来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魄隆淡淡道："的确出了点事，但与你无关。"

鬼美子忽低低啜泣一声，悲声道："既然与我无关，那为何方才好端端的，你突然变得这样对我？"

朱魄隆心中不觉一软。花师傅方才一番挖空心思的硬泡软磨固然止住了他要走的脚步，其实并没令他很气，事实上在他内心深处，走或留压根都没那么重要。他之所以执意要和鬼次郎父女一同离去，也非是想一味龟缩逃避，只不过想暂找个安稳之所休养生息，至少能得暇静理乱绪，然后再思后动罢了--但花师傅语中突然提到的几句话，使他幡然醒悟：同鬼氏父女一道走，绝非那么简单，而是理同叛国啊！尤其于他这个曾经的抗倭名将来讲，即便如今已身为大明钦犯，但这罪名却是宁死也不愿背的。因此，他才对鬼美子故作冷淡，实是望她能识趣些，死了对自己的这颗痴心罢了。

朱魄隆强自冷冷道："我只是累了......想要休息！"说罢，将身一侧，转向里睡，并闭上了眼睛。

鬼美子呆了一会儿，凄然笑道："这么说，你也当我是个下贱之人了？不错，自从伊贺被灭，我父女只好厕身为奴......那日你也瞧见，主子们都是喜怒无常，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唉......这些年来，已被人轻贱惯了！被人轻贱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所以，鬼美子是不怕的。你若恼了，打我骂我都行，但事后只要告诉我错在哪里--但千万莫蒙我骗我，鬼美子最怕被人蒙骗，那样......唉，那样我死了都不会闭眼的！"

这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朱魄隆心中十分难过，遂翻身盘膝坐起，叹道："你误会了，你我曾同生共死，我岂会对你怎会有轻贱之意？"

鬼美子苦笑道："被人轻不轻贱都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变成了一块冰？"

朱魄隆心中惭愧，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不怪你，主要缘于我的私心--总之，是我对不起你！"

鬼美子"哦"了一声，问道："什么私心？"

朱魄隆将头一抬，朗声道："我曾是抗倭将军，半生以杀倭寇为职--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你们日本人为伍！"

鬼美子呆了半晌，道："原来如此！那为什么你昨夜和方才都曾打算过同我一道走呢？"

朱魄隆叹了口气，道："那时想得并不周全。如今被人提醒，自然......自然不能明知故犯了！"

鬼美子突然"咯咯"一笑，却话音发颤地道："这是不是说，如果没那胖先生提醒你，咱们走也便走了？"

朱魄隆摇了摇头，道："这不怪他，他是一番好意......只怪我自己欠考虑！"

鬼美子长叹一声，又问道："好吧！既然不愿与我为伍，那你可独自先走......为何又不走了呢？"

朱魄隆黯然道："我曾答应过他一事，但又做不到，只好留在船上，无法走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走不可！"

"唔......"鬼美子忽问道："这么说，你果是个诚实守诺之人了！那么，你答应他何事？"

朱魄隆抬头看了一眼几乎看不见的鬼美子，微微皱眉道："我不想说，再说此事真的与你无关！"

鬼美子沉默了一会子，突然声音决然地道："好吧！别人的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