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的男生。这个男生戴着碎了一片镜片的眼镜,右眼角下,挂着一串泪珠,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已有很些天没洗过了,他露在被褥外的左手上,缠着带血的纱布。这张车床后,一道隔离门将走廊拦腰砍断,隔离门后,便躺着被他咬伤的人。
穆慧文的防护服已经被人从领口处撕开,口罩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差不过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的绷带,这些绷带上,似乎还有血迹在不断地渗出。听见有人走来,穆慧文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一条显眼的血线虫立刻印在来人的眼帘中,这是一条极为粗壮的血线虫,但它一个,被占据了宋慧文二十分之一的眼眸。
柏韵莲蹲在穆慧文床前,泪水慢慢地溢出,两人的手隔着一厚一薄两层布料轻轻地握在一起。
“三姐。”
“烧……退了……吗?”或许是因为多时未曾开口,一向伶牙俐齿的穆慧文,竟便得张口结舌。
“退了,退了。”
“你……来这……干……干什么?”
“来看看你。”柏韵莲别过头,另一只手抽出一张卫生纸,轻轻地拭去眼里的泪水。
“我有什么……好看的?”穆慧文似是生气了,嘟起了嘴。
“别灰心,会好起来的。”
穆慧文无声地笑了笑:“不用这么安……慰我。”
“还好你跳了出去。”穆慧文终于能将话说利索了,“这几天,你干嘛去了?”
柏韵莲举起手,指了指天花板:“楼上。”
“你去那种地方干嘛?”穆慧文轻轻地将脑袋拧了过来,尽管这样会压到伤口。闻声,柏韵莲又扭过头去,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穆慧文描述这件事。
“谢谢你,还能来看我。”这回轮到穆慧文扭过头去了。
“我不急。”
“我急。”穆慧文提高了音调,她的声音,终于引起了旁边那些病恹恹的人的注意,她们纷纷抬起头,向穆慧文投来羡慕、嫉妒的眼色。得益于直播的效果,患者们的家属,纷纷放弃了探视的意愿。
“我现在看东西,有一半,是红色的……”
这话在柏韵莲听来,真是字字如刀,句句剖心。
“挺羡慕那些能遗体捐赠的人的。”
“嗯?……”柏韵莲握着穆慧文的手,更用力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别赶我走,好吗?”已经失去了一个好友的柏韵莲,实在不想再失去一个,毕竟,人生又能有几个真朋友呢?
“读博时,导师曾说过一句话。”穆慧文轻轻地抬起手,摸了摸柏韵莲的帽子,“敬重生命,看淡死亡。”
闹心。柏韵莲紧紧地抓住胸口处的防化服,紧咬着牙关,相应地,抓住穆慧文的手,也增加了分量。
“傻丫头。”穆慧文笑着道,同时,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白色的枕套上。论心情,她比柏韵莲更加难受,因为她现在,除了失去亲朋外,她还得直面,那未知的异境——那即使是庄周,也不知是否会畏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可能再无九万里的天空,再无一望无际的北冥,再无相互攻伐的诸侯,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无意识。
“再不走,我可保不准不会咬你一口。”细长的手指在柏韵莲的脸上轻轻弹了弹。
“嘻”柏韵莲捂着嘴,露出了笑容,带泪的笑容。
“你恨他吗?”柏韵莲捂着嘴的手,忽地握紧了。
穆慧文翻了个身,同时脖颈一用力,顶起了脑袋,如此一来,她便不会压着自己脸上的伤口。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柏韵莲的拳头,拳掌相触的那一霎,那只手便慢慢地用力,一点点地撬开了柏韵莲的拳头。
“谈不上。”
“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也懒得去想了。”
“走吧,我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穆慧文轻轻地松开了撬开柏韵莲拳头的那只手,身子也慢慢地转了回去,“我感觉很冷,很饿,很想吃……”
穆慧文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字,柏韵莲知道,也亲眼见过。
“吼”、“吼”离她们五个床位的车床上,那个被捆住的感染者正在不停地低吼着,将铁链挣得“哐哐”响,而她隔壁床的那个人,早已麻木。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穆慧文深深地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与柏韵莲紧握的手,也开始挣扎。
“走了。”柏韵莲拉住了那只手的食指与中指,背过去的脸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