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峨山山脚下一处隐蔽的茅屋旁,有一座孤冢,隐在一丛高草后多年,如今要在它旁边添两座新冢,拨开高草来看,却发现并非预想中那样荒芜,显见常有人修葺打扫。
墨玉般的黑色墓碑,光可鉴人,应是被频繁抚摸过的缘故。碑上镌刻多年的凹槽,虽是被沙子填塞了些许,字迹却清晰可辨——爱妻程尹氏芙如之墓。
尹芙如,便是程乔口中,世上最好的夫人。这位善良贤淑的女子,独自在此孤寂了十六年,今日等来她的丈夫和女儿作伴往后的岁月。
昨夜里,从月升到月落,到曦光跃上山顶,历经一个夜晚,程凤迭终于还是死去了。
彼时,铮远下了逐客令,黑白无常也不再做纠缠,片刻功夫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兀真道长继续留在厢房内安排程乔后事,他生前是神御观的合作商贾,神御观主事之人便要负责这项事宜,只是这一次,秘洞已封,程乔的棺椁不会送入秘洞安置。
浣妍和铮远向清心院折回,铮远未主动开口提起姰远天姬之事,浣妍亦装作不知道的神态,二人一路沉默。
院中无人,浣妍原本想要进入屋内看看进展,却被铮远拦下,想是煜珩在屋内作法,不便被打扰,浣妍也不再作争执,左右瞧瞧烟儿也不见,必是也在屋内吧。
就这样和铮远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院中许久,浣妍的腿有些酸乏,先前兀真变成的石几石凳此时也已消失,便找了篱笆倚靠着,不时把玩着上面的各色喇叭花。
一旁的铮远却吹起了萧曲,依然是那首《别兮吟》 。
浣妍正支着下巴听着,却见他忽然停下,转头看向她,神色微怔,一双紫眸幽深似海,烟波迷茫,口中轻声道:“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你是云兮,可是看着你的脸,我又发觉,我只是希望你是云兮,而你不是。你应是姰远,我高兴之余却隐隐有些失落,我甚少经历这样矛盾的感觉。”
浣妍蓦地站直了身子,手中捏着的喇叭花“跐溜”一声又顺着藤蔓弹回了原处。
铮远扬起嘴角微笑,继续道:“我向煜珩问了许多有关浣妍姑娘的事,我想你应该就是在六界里失踪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姰远天姬,我的妹妹。你没有一千六百年前的记忆,或许是被下了封印。
妖王廉仓当年宠爱梦姬夫人,为她专门研制了一种用来安眠的舒梦香,燃此香者,能得好眠,一夜无梦,且聚元补气,助养修行。
但此香还有另一个妙处,便是可在梦中为燃香者解开记忆封印,不论那封印多么高深难解,舒梦香皆可做到清晰释放,尤以被解印者最渴求知道的记忆为甚。
因此,舒梦香也成为六界中炙手可热的香片,只是妖王廉仓素来谨慎,甚少外传,故而真正体验舒梦香妙处的人并不多。
我从煜珩处知道,你到达妖界当夜,舒梦香中睡下,醒来后却说有梦,可见你是身带封印之人,至少有着记忆封印。
那么,不知那夜,浣妍姑娘梦中是何景象?”
脑中有如鸣钟乍响,浣妍只觉她的心上仿佛被拨了弦,剧烈的颤动起来,突突突地按捺不住,眼前恍惚闪过,妖界梦居那夜,她跌进一条很长的梦河,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那个地方仙雾渺渺,仙乐飘飘,那里有一对兄弟,皆是小孩子的模样,却都长得真好看,哥哥一身玄衣,紫眸剑眉,英气逼人,弟弟身着紫袍,粉雕玉琢,长得比姑娘还漂亮,其中那个弟弟的相貌竟和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十分相像, 那位哥哥站在远处,朗朗笑着,遥遥地对她招手:“姰远,姰远,快和辰远一起过来!”
如果说之前一切一切的巧合,浣妍不愿意相信,可是那夜的梦境如此真实,她梦中见到的一对兄弟,正是眼前的铮远和之前见过的辰远,难怪当初第一眼见到铮远时,她会觉得那样眼熟。
难道那就是原本她脑中该有的记忆?机缘巧合被舒梦香释放了出来,明晃晃地摆在了她眼前,说服她去接受自己全新的身份,不,是她原本就有,却无端在水明泽上被掩埋了一千六百年的身份。
烟波殿里,尘永说他也不知晓她的身世,她来历不明的身份,注定在水明泽上被尘永不着痕迹地戒备着,以致于她是如此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如今知道了,却又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多急速,太过迫切,让她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心中不是没有欢喜,毕竟她是仙界而非魔界之人,和煜珩并非对立的立场,让她松了一大口气,可是不知为何,心底却隐隐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和迟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