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突然惊叫,仿佛瞬间将浣歌的神思拉回到五百年前。
紫竹林,一池芙蕖旁,月白色长衫男子静坐池旁,不经意地抬头,一张姿容绝世的脸,右额角蔓生妖冶花纹,缠绕至眉梢,摇摇勾望着眼角的樱红泪痣。
他一派悠然地站起身,芝兰玉树般站在月色里,彷如谪仙般的俊逸出尘,却有着这样一张邪魅蛊惑的脸,看似矛盾着,却依然被他毫不违和地融于一身。
他说他叫“惜莲人”,他说他心上开着一盏白莲,从来都想要好好珍惜它,可惜却再不得机会。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怅然而哀伤,让人绝不会想到他竟是当年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魔尊,云莫。
时隔五百年,再一次听见云莫的声音,浣歌浑身不禁一个震颤。
这语调不似紫竹林时那般慵懒中带着哀伤,也不似有界崖边那般冷淡不屑,它分明透着激动时特有的颤抖,以及情深所致的惴惴。
浣歌想,一定是方才那一招“莲寂”引起了云莫的注意。
永伯曾经告诉她,“莲寂”是当年花神柘舞的绝技,是乃居于神位之人才能使出的术法,又因花神柘舞的真身乃是白莲所化,故而当时六界里惟独柘舞一人可将此术法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而随着她的陨灭,“莲寂”因无一传人而就此绝迹。
如此以来,云莫有此反应便在情理之中。
其实浣歌明白,从一开始,云莫就是那个真正隔岸观火的人,这噬魂境象由他所造,入境之人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握之中,甚至入境之人将要进入哪一个境象,也完全在于他的意愿。
他一直这样悠闲地将她和洌溪看着,甚至直到他造出的傀儡竺唯死去的时候,他依然可以处变不惊地继续看着,像看一场不会谢幕的好戏般欲罢不能。
可是,在看到“莲寂”时,他终于在浣歌的预想中做出了反应。
浣歌承认,使出“莲寂”是出于抵抗攻势渐强的黑色泡沫的考虑,但她知道,在真正说服她决心将“莲寂”使出的,还是因为她清楚云莫会对此有何反应。
从竹屋崩塌,她跌入这条黑河里的时候,浣歌已经想得十分透彻,如此在一个个境象里虚耗只能自取灭亡,而想要求生的唯一办法,就是得到造境之人的召见。
而想要云莫召见的办法可能有很多种,但浣歌确定的是,但凡和花神柘舞有关,云莫必会现身。
任何一个可以求生的机会,浣歌都不想放过,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如今的她,已不再当年那样无牵无挂,她还有守护水明泽的责任,且竺唯之死,已经摧毁了洌溪的意志,若再继续困在这境象里,难保他不会就此自弃。
如今的她,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毫无法术,也再不是当年那样无忧无虑的姑娘,她有想要守护的地方,有想要守护的人,漓戈已逝,尘永已逝,她绝不容许身边的人再离开。
为了水明泽,为了洌溪,她一定要求生!
所以,使出“莲寂”那一刻,虽然浑身陷入无以复加的剧痛,浣歌依然毫不犹豫地拼尽全力将“莲寂”使到最高层。
一盏盏白莲自莲叶见拔长而出的时候,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钝痛的脆响,浑身的皮肉仿佛已经不在生长在她身上一般麻木地战栗,可是浣歌依然淡笑着继续催动着力量,她记得尘永说过,六界之中,任何人若要操控不在自己驾驭能力之内的术法,即便术法能够顺利施行,但施术者必要遭到反噬,施行得越上乘,反噬越猛烈。
浣歌第一次明白原来有时候能够感受到疼痛也是那样令人欣慰地一件事,就像此刻她感受到“莲寂”反噬所致的剧烈痛楚,她的心里竟然倍感快慰,起码,这疼痛让她知道,这一术法她终于使出来了,应是足够引起云莫注意了。
所幸,一切都在浣歌预料之中,云莫的一声惊叫终于让她安下心来,强撑着已经渐渐虚弱的身躯,静立在碧绿莲叶上,等待着云莫现身见她。
嘴里慢慢渗出腥甜味道,浣歌抬手拭去嘴角的鲜红,感觉五脏六腑好像都纠结到了一起,缠绞着像要爆出她的身体。
终于,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浣歌有些眩晕,双膝一软,感觉到自己正要缓缓倒下时,心底响起一声叹息,怎么就撑不及云莫现身来见她呢?
沉沉闭上眼,浣歌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只是破釜沉舟这一说从来都只能用一次,若这一次没能成功,那接下来就几近无望了。
浣歌不知道云莫是否识破了她这一伎俩,可是若是他再不肯出现,她恐怕真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