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请绾绛姑娘。”
衣衣在见到绾绛的第一眼,就下意识把双手藏进了袖口。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姑娘,鬓脚鸦雏色,芙蓉面色,墨池眸光,走路婀娜又带着高傲,青葱食指放在唇边呵气,见了胡樱桃行了礼便轻笑,笑得满室晖光。衣衣想,这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只怕,将来也无人出其右。想到她就如此一身锦缎,珊瑚璎珞云髻艳目地立在那个羲南王身边,一定是非常搭调的吧。甚至,比那日见到的凤冠霞帔的王妃还要搭调。
绾绛回身,留了侍女在外头,嘴角笑意仍在,语气却是淡淡跟胡樱桃招呼:“阁主,听说有好琴?”甚至都没看衣衣一眼。
“是琴儿的琴,可不是我的。”胡樱桃将手里的手炉转了一转,“她有不方便,你来试试弦。”
“哦?”绾绛这才以美眸望了衣衣一眼,浑不在意地道,“阁主好兴致。”说着便坐在琴桌后头,摘了玉镯,对着琴身上朵朵梅花裂,愣了一下,方才伸出柔荑来调弦。罢了先浅浅试弦用《仙翁操》,刚弹了半曲,便展了眉心,用更为认真的目光看着衣衣,道,“借问,这是何人所斫?”
衣衣不知为何,不喜欢她摸自己的琴。答道:“爹爹留下的,不知何人所斫。”
“倒像是南人斫的北琴,好生奇怪呢。上桐下梓,地音厚重,天音绝空,居然还带着梅花裂,实属难得。”绾绛给出了初评,低头坐正,抬手开始弹《幽兰》。
绾绛的手指起伏绰注,劲而不刚,媚而不软,十分好看。而手底下出来的琴声,也不似爹爹的意境悠远,而是带有华丽之意,仿佛连幽兰也染了艳色。衣衣粗糙的手指在袖子里不安地绞动。她的技巧是无法与绾绛相比的。她失落地想,也许只有爹爹,才以为自己的丫头是世上最好。
弹完一曲,绾绛再度看着衣衣:“君子不夺人所好。但,你会弹琴不会?”
这在衣衣听来是一种侮辱。她冷冷答:“会,虽然弹得不及你好。”
绾绛领会了她意思,方才露出一丝笑:“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不知妹妹可愿割爱?条件尽管提。”
阁主还在旁边站着,她就敢说“条件尽管提”。果然不是普通牌子。衣衣昂然道:“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什么也不换。”
“你可想好,不论是愿意赎身还是给大笔银子够下半生用度,都没问题。”她在诱惑她。可是显然没弄清楚状况。
胡樱桃这时待不住了,咳了一声,道:“绾绛,她不用赎身。你别乱说。”又转向衣衣道,“你的终归是你的,我胡樱桃还不会做这等事,放心。只是绾绛平日就爱抚琴,你现在若是不用,借她几日可好?我给你立字据。”
“不好。”衣衣干脆地回答。不理会绾绛意外的表情。
“借她一月,我保证你这冰丝琴穗跟原本一样。”胡樱桃又说。
衣衣迟疑了。这琴穗十年未曾褪色破损,是极好的冰丝所做,自己一己之力,恐怕一辈子也换不到一样的。她无法想象,当爹爹回来看到琴穗时的神情。她做不到,可是,胡樱桃难保不可以做到。况且,她还是要忌惮玉弓将军,不会与自己为难的吧。
最后的结果是,绾绛的侍女小心地抱着御灵琴走了。一张借据被衣衣攥着,回到了洗衣房。
“这样啊。”裴娘听了衣衣的话,道,“阁主向来说话算数的,别担心。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会强留你的琴的。”
晚间与小奴忙完了,才有功夫吃饭。衣衣去院子里提水洗碗,见那樱桃阁阁楼灯火掩映,金碧辉煌。四围楼榭布散,各自招摇。远远的乐声笑声传进耳鼓,令这如水之夜端得朦胧起来。楼阁最高处有绾绛的居所,她此刻是不是在抚弄御灵琴?衣衣低头看自己泡在冷水里的双手,上面的口子已经都愈合,但是,怎么看也不是抚琴的手了。这两个月,它们被使用得太狠了,甚至摸到琴弦都觉得不那么熟悉了。爹爹所留下的两样重要东西,琴和信,如今就剩下了琴,还被衣衣借给了人,爹爹如果知道,会不会生气?
七十八榭的光影照亮了烟州的夜晚,头顶的星星都不明起来。衣衣默默洗完了碗,擦干双手,回到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