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小奴身旁便出来了蔓紫、裴娘、杜娘、麦子、庆午、庆余。大家都看着衣衣,露出微笑。小奴对衣衣招手:“琴儿,过来!中秋快到了,我要吃你做的玫瑰月饼啊!”
衣衣摇摇头,说:“小奴。我知道你在烟州。”
“你在说什么啊,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等你,难道你不想我们吗?难道你愿意跟那个大怪人走吗?”小奴撅起嘴,“琴儿,你快过来!”
衣衣凝视她,半晌,高声喊出:“将军,我好了!”
浓雾被一阵气浪带过,过去之后,那些人都不见了。衣衣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想抓住些什么,可是身旁什么都没有。
时间在白雾中流淌,可她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玉弓将军走棋的速度在变慢。他遇到了难题吧。
“左前方五块。”他的声音穿过浓雾,传来。
石头周围,潭水荡漾细微的涟漪,深碧难测。氤氲水汽与半空乳雾结合,缭绕回环。衣衣迈出五步,停下。脚下现在是一块白石头。
水面上映出她的影子。她低头看着自己没有表情、灰尘仆仆的脸。
不远处一滴水落在深潭里的轻响。那么清晰,如玉石相撞。她一边疑惑于滴水的声音也可以大至她在这里都能听到,一边就抬起脸来。
小黑打了一个大大响鼻,脖子左右轻轻甩动。它背上骑着的人穿着雪白罩衫,正伸出一只手抚摩它颈项,同时双眸凝视着站在石头上的衣衣。“小昆仑奴。”他开口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那么笨。可是,我想你了。”
衣衣觉得自己手在发抖,使劲睁大眼睛,闭紧嘴唇。
鬼戮笑了。坐直身体,直视她道:“过来。我来接你。”
“你不是说,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要给我你那时不能给的东西吗?”衣衣望着他,“……是什么?”
“……是权力。”他语气冷淡。
“我要权力做什么?”
他沉吟,道:“是权力要你做什么,而不是你要权力做什么。如果你不姓龙,我并不需要追求那些东西。可你是龙朝露,我便唯有此路可走。这件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决。你过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衣衣不明白那些雾气怎么就突然散开,就独独露出他清楚的身影。他的眼梢仍然扬着,带有他自己的骄傲和魅惑。鬼戮并不靠近,只是注视她,说:“过来啊,你知道我一向耐心有限。”
衣衣抬起右脚。同时看到他眼底的笑意闪亮。只是这只脚还没迈出去,她忽然瞥到小黑四蹄下幽深的潭水,那些细碎的涟漪一圈一圈,从它蹄下直接发散开去。
衣衣收回了脚。鬼戮脸一沉:“朝露!”
她闭上眼睛,不知道该对哪个方向,干脆对着天空喊:“将军,可以走了!”
玉弓将军的声音再度传来:“左前方三块,右方三块。”然后补充了一句,“马上就到了,坚持。”
衣衣走了六步。她干脆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闭上眼微微有些眩晕,觉得身子想要歪倒。她懊恼地再度睁开。眼前却是令她惊骇到几乎两腿发软的情形。
柳落腿上一片血污,带着哭腔趴在一个男人身上喊:“不倾,你醒过来,你醒过来……”那躺在那里的男人胸口血肉模糊,衣衫揉碎烂掉,下面一双腿已经不见了,可以看得到断裂之处森森白骨。身下血污与水交染,四方蔓延。腥甜之气随水汽蒸腾。而他身后,放下双手缓缓站起身的,是袍子上沾染了胡不倾淋漓血迹的龙伯。
“爹爹!”衣衣喊道,“爹爹你——”
“衣衣。他死了。”龙伯望着她,低低地说。
她从未在爹爹的脸上见过那样绝望而伤心的神情。他的眼睛那么黯淡那么疲惫,胡须在微风里无力地拂动。“你不想看看他吗?这是最后一次了。”龙伯转过头去,牵引着她的目光落在气息几乎消失的胡不倾脸上。
“我想,我想!”衣衣拼命点头,眼泪跌落,“我要看胡大哥,爹爹——”她跑出一步,便脚下踩空。
“扑通”一声之后,所有的乳白色浓雾都不见了。四周是幽碧的冰冷的水。衣衣从未想过,夏天的水可以冰到这个地步,让她挣扎几下就觉得四肢开始麻木了。不见底的脚底有什么东西在徐徐缠绕,要将她悄悄拖下更深处去。
“不要——爹爹!救……”开口便喝水,呛到她鼻腔里立刻难受。双腿的束缚越来越紧,她抬头看见水面交错荡漾着的绮丽波纹,那距离却是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