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是第二次用药的时候。第一次尝试服用药汤之后,衣衣差点被药剂反应弄得昏过去。好似毒发作时候的至髓疼痛,万千啮咬之外,还有忽冷忽热的交替。整夜不绝,天明方尽,起来衣衫被褥都是湿的。而服汤药第二天还要泡一个时辰的药浴,那个倒是算一种享受。不知道是否错觉,衣衣发现一次服药和药浴之后,自己似乎白皙了一分。不过跟秦药与无雪相比,还是不像一个族类的。
熬药的事,是司徒白觞亲力亲为。他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扇着药炉里温吞****的火焰。衣衣想要自己来,被他一通话说得晕头转向:“这药是师父从天山北海南岭西洋搜集来的,每一分一厘都错不得,多一下少一下都扇不得,熬的时候还要默念经文,以礼相加,熬药人要天资聪颖深通病理,体质要清衡无念精神宁和……”衣衣实在受不了这些乱七八糟,没等他说完就宣布放弃,转身离开了。
离开之后又无处可去,更无法入睡,于是走到凉亭底下,对着菡萏塘,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发呆。中秋快到了,这几年春夏都来得迟,秋意却是早的,夜风沁寒。衣衣曲腿抱上双膝盖,默默坐着,望着漆黑一片的池塘,蔓草里的蟋蟀有一声没一声叫得凄凉。
“坐在这里冷不冷?”亭子里面男人问道。
衣衣听得是玉弓将军问话,却并不如往常起身施礼回答,仍旧充耳不闻地坐着。
他沉默了一刻,走下一阶,弯腰坐到她身旁。“衣衣,你对我有怨气?”他问得温和。
衣衣不看他,却点了一下头。
“为了什么?”
她垂下眼睑,过了半晌,说:“你总是骗我。我讨厌别人骗我。”
“你是说我未曾告诉你为何要带你去樱桃阁的事?”他问。
“不仅仅是这些。包括全部,包括你当初丢下我,隐瞒我的身世,包括你肯保护我惦念我的理由!你也骗过鬼戮,乃至想杀他,还使得鬼戮为此打伤了迅空儿,后来迅空儿死了。你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你只要达到你的目的。”衣衣闭上眼,呼吸深重,“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把我带给今上,郅明皇帝!”
“我要带你给陛下,也早就带去了,何必等一年。”他慢悠悠地回应。
衣衣反诘:“你觉得他们会接受一个我这样的人吗?你是要让我治好病,白白细细地去见他们!”
他闻言却是笑了:“这倒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怎么没想到。你皮肤正常了,陛下看了高兴,我不仅完成带你回宫的任务,还多了一样人情给陛下。”
“你……”衣衣不明白为什么他现在如此闲情。
“你如今听了师父的讲述,满腔怨愤无处纾解,什么人待你好也是无用。你想发泄也罢,觉得我是个狠人骗子也罢,我自不会跟你计较。但明日之后,收起你的情绪,听师父的话,好好做该做的事。你不是孩子了,衣衣。”他凝视她,说道。
“那今日我说什么你都不介怀,要什么你都答应么?”衣衣终于回应他目光。
他没有上当,只是平淡地回答:“说说看。”
“我想,看你的脸。”衣衣望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他不动声色,问。
“因为我一直都想证实一件事情。”她回答。
他把目光挪开了,看着黑暗的塘水,说:“就那么重要吗?这张脸。”
“不可以吗?”
他缓缓起身,抬手把指尖放在自己面具之上。
时光静止。衣衣屏住了呼吸。
然而玉弓将军只是摸了摸面具,歪一歪头,说:“现在不行。”
衣衣气馁地不再看他,嘟囔一声:“小器。”
他听见了也不以为意,道:“记得我方才跟你说的话。早些回去休息吧,不要染了风寒。”说罢自顾走开了,塘沙在他脚底窸窣作响。
司徒白觞远远立在檐廊底下,看着玉弓离开后独自坐着的衣衣。他手里端着热腾腾汤药,有所思地拿指节在瓷碗边沿敲击出清脆而节奏分明的声音。
翌日清早,因为前夜喝药反应太大,迟睡而起晚了的衣衣匆匆忙忙盥洗更衣,“咚咚”地跑下阁楼去敞屋。半路上园子里站着一个人,她也顾不得细看,跑过去才惊叫一声,止住脚步回身:“马守备?!”
马达兀自一旁松松站了,背着手看着衣衣,也不说话。
“你怎会在这里?呃……你怎么这么些天才赶上来?”衣衣问他。
马达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