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玉弓将军对待衣衣的方式是不动声色的关怀和点到即止的疏离,那么秦檀无疑是主动而热情的。他不介意自己的体贴无微不至到令衣衣有些受宠若惊的地步。一路行来,所有的食物他都要提前尝试,每次衣衣住的房间他都要仔细查看,冷暖喜乐,问得都理所当然。有时候衣衣会想,如果他是自己的哥哥,是否,她也会长成一个秦药那样感情充沛肆意的女孩子。而秦檀总是半开玩笑唤她小徒儿,对别人介绍说这是他的徒弟,虽然他甚至都还没有开始教她习武。
厢房显然是经常打扫的,几乎可以立即入住。隔扇上的糊纸,床上帐子被褥,还都是新的。衣衣收拾停当,见外头日快正中,便走到房门外去。负坤果然守在院门口,不声不响,看到衣衣出门,只瞅瞅她有无吩咐的意思,见没有,便又转回头去了。衣衣四下里望了一望,瞥眼又看到另一边墙头露出来的樱树枝子。她记得清清楚楚,邱管家说的另有含义的话,但听到那话时候的秦檀,是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的。她忽然很想看看那棵树,仿佛它立在那里,代表着什么人。
“姑娘。”负坤突然出现在旁边,脚底下跟长了猫脚垫一般。“你要出去么?”
“我想看一看那边,”衣衣指指那道院墙,“可以么?”
“那个院落?”负坤低头与她确认,思忖了一下,说,“小的陪姑娘去。”
绕过所住院子,经一段亭廊,走不多远便入了另一院。院角正植着一棵主干碗口粗的樱树,它身旁的院墙中间有墙色差别,站远了才能看出。竟是曾有院门与自己住的那院相通,后来封堵上了么?衣衣走近那棵树,仰头打量它。
负坤站在离她几步以外的地方,依旧安静。
这棵树并没有什么特别。树龄二十年左右,生得算十分壮硕了,树枝被人修剪整理过,树冠形状仿若肉灵芝一般。而这整个院子,唯有这一棵树而已。
衣衣走到树底下,去摸那树干时,发现在比自己身高略高的树皮之上,隐隐刻着几个字。她踮起脚仔细看,乃是“戊子花朝”。戊子年应当是四年前了,这是一个日期,抑或一个约定吧。她以指尖轻轻碰触那已经不甚明显的刻痕,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咳嗽。
“邱管家。”衣衣回身看到邱良正同负坤站在一起,那咳嗽便是他发出。
“衣衣姑娘,该用饭了。请去小厅,公子已经回来。”他带着恭敬道,躬身退去。
负坤自动侧身一旁,让衣衣先行。她便放下这棵树的疑问,往所谓小厅前进。
秦檀正在小花园水榭小厅中与宅中总护院负乾说话。邱管家进得门来回道:“已经送走布政使司谢总管家管事,衣衣姑娘马上就到。”
“盐政那几位官老爷家可送了帖子去?”秦檀正不紧不慢喝茶,示意负乾可以离开。
负乾出去以后,邱管家道:“送去了,都约了明日到碧玺湖画舫游湖。”
“我倒宁可去海上吹吹硬风。”秦檀一笑,“先如此吧,传馔。”
“是。”邱管家应声去了。
衣衣几乎跟邱管家打个照面,提着裙子走上水榭石阶,正进来小厅里。
“衣衣,过来坐。”秦檀望着她,依旧温温的嗓音,“饿了没有?”
“是有些饿了。”衣衣早已知道不必与他客套。
“马上就吃饭。听说你去看那棵樱花树?”他笑笑地瞧不出态度。
“我有些好奇,随便逛逛。那棵树有典故么?”她明知故问。
秦檀看着门外立着的装透明人的负坤,笑道:“喝茶了。别担心,茶是我家的,可不是外人家的,喝了也不会要你嫁到我家来。”
衣衣知道他拿自己打趣,是并不想直接回答问题。她也不追问,端了茶盏啜茶。
接着婢女依次送上菜品来,两荤两素,一汤。秦檀尝了一口,抬头看衣衣:“小徒儿,我有件事要托付你。”
衣衣不动声色吃了一口酥皮腊肉,道:“下一顿开始,秦大哥的饭菜我来做。”
秦檀笑得好不灿烂,把海米白菜轻轻挟到瓷碟中,却是不吃,淡淡道:“那是我曾经想与人成亲的日子。”
衣衣抬起头。
“我那时以为刻在她最爱的树上,就不会再有更改,就直至海枯石烂。”他依旧笑得温柔,“但是未曾想过,连海都会枯石头也会烂,一棵树又能奈何?”
“秦大哥。”衣衣看见他的笑容,却高兴不起来了。
“衣衣。寻得一个正确的人是难乎其难的。”他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