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六关在小房子有三天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每餐有人送饭。这里的饭比家里的好,没有放红薯,菜也不差,主要是油水足一些。有好的饭菜吃,当然经饿些,十六好几天没听见肚子里面有响声了。他当然不知道他这几日的伙食是从供给那边出的,当然吃得好。他知道这些饭菜都是他叫做“铁叔”的张大胡子给弄得,他认为一定是因为父亲跟铁叔说了,铁叔才这么舍得放油,有时候放的还是猪油。
可这天,十六不安分了,大叫不止,还骂娘。唐三赖没娘,他也骂。民兵副大队长赵怀政过来问他为什么骂人。他说道:“你问我干什么?你去问唐三赖。问他为什么娶王毓英做老婆?”“我问人家这个干什么!”“你去问,你去问。”“我不去!”“你不去,我还骂。”“你再骂,我打你!”“我又没骂你,你打我!”“那你说,唐乡长为什么不能娶王毓英做老婆?”“她是金家台人。”“是金家台人就不能娶了。”“当然!”“什么当然?是都不能娶,还是只有唐乡长不能娶?”
也不知道这赵怀政那根神经搭错了,跟神经病讲道理。
张十六说道:“唐三赖一个人。”“为什么?”“他在金家台讨过饭,”“在金家台讨过饭就不能娶金家台人,是吗?”“不只是金家台,所有地方都一样,你在哪里讨过饭就不能娶那里的人做老婆。”赵怀政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什么逻辑,不准骂了!”
赵怀政走了,十六还骂。张十六心中也有自己认定的理,他对自己认定的理的态度,比一些正常人做得还要好。至少有一点,他不会怀疑他自己心中的理,而我们多数人往往会怀疑,哪怕是坚持大半辈子的理,都可能怀疑;以至于一生浑浑噩噩,说不出一句在理的话,做不出一件有理的事。
唐三赖对付张十六骂娘,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是要张丰凯拿米来,说道:“十六不能这样白吃白喝,菜钱你家也拿不出,米不能少吧!”张丰凯没办法,只得拿。也不能一半大米、一半红薯,囫囵着全给大米,红薯留给自己吃。第二项措施是赶紧研究,放了算了。到了外面事情多了,也就不会骂了。唐三赖想起张十六曾经屎尿失禁这档子事来,他让雷雨田去看看,那小号里有没有臭气。他希望天气变热,臭气散开,大家受不了,就把人给放了。可雷雨田告诉他,小号里不臭,周围也不臭。
区楚良没有按唐三赖的要求去和熊承继商量释放张十六的事。熊承继说过破坏土改是极其严重的,怎样处理张十六,要看金家台土改进展情况,搞不好要送东乡判罪。区楚良明白这叫辩证法,也就是要把事情想复杂点,想稳妥点;张十六有没有罪得看张丰凯对土改的态度,得看金家台的人对土改的态度,张十六的命运操纵在别人手里。这就是辩证法,用大白话来说就是“犁没犁到,耙也要耙到”。区楚良认为唐三赖参加革命的时间不长,可能不懂辩证法,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只简单拒绝了事。这使得唐三赖很不舒服。
这天,王友晟按熊承继前一晚安排的,带着易向东来提审张十六。参加提审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赵怀政。提审地点在小号旁边的值班室。来之前,王友晟还跟张丰凯打过招呼,张丰凯不肯来。
赵怀政问道:“你为什么要破坏秧田?”张十六回答道:“你问得怪。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妈妈,她为什么生你。”赵怀政手一指,厉声说道:“你跟我老实点!”“你恶么子呢!我都冇恶。”赵怀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想过去打人,易向东也非常气愤,跟着赵怀政站了起来。张十六吓得蜷缩起来。王友晟见状,拉住了赵怀政。
过了好久,王友晟对张十六说道:“十六,吴方明池塘前的秧田是你扒的吗?”“他要打我。”“你好生说话,他不会打你的。”“他早就想进屋来打我,我又冇骂他的娘,我骂的是唐三赖。”“谁的娘都不能骂,你说是不是?”“好人的娘不能骂,唐三赖是坏人,就该骂。”王友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显然用对付半大的儿子的办法,对付不了张十六。
“你觉得这里的饭菜好不好吃?”王友晟来了个侧翼进攻,以寻找突破口。“好吃。”“你不认真回答问题,我们就不给你吃。”张十六哭着说道:“我爷送米来了,你们不能不给我吃。”“你看见他送米来了?”张十六点了点头。王友晟又问:“那你看见他送菜来没有?”张十六摇了摇头。王友晟说道:“那我们不给你菜吃。”张十六止住哭,骂道:“这个老东西!”“你怎么这没说你爷。”“就是他要我扒田的。”易向东眼睛一亮,赶紧把张十六的话记了下来。王友晟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