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孟先生终究没有寻得她。听得别人讲,孟先生稍稍擦了擦身上的污垢,便匆匆地走了。周若琦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块落了底,暗暗庆幸。胡乱地收拾东西,与其他的舞女告别,走进上海的深夜。
百乐门的大门外停着一排黄包车,见了她,纷纷招呼着:“小姐,坐黄包车吧。”周若琦早已倦透了,双腿酸痛,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但她忍住了,没有看那排黄包车,独自穿过马路,顺着人行道走着。
已经过了最黑的时刻,再过几个钟头,天便亮了。马路上没有车,没有行人,空荡荡的,比白天看起来要宽阔得多。周若琦的高跟皮鞋踩在路上,发出噔噔噔的响声。远远的,又有细微回声传来。
她离了大马路,转入一条小路。周围的商铺都关了,玻璃橱窗中,商品在黑暗中沉睡。没了灯光,它们看起来甚为平凡。她一边走,一边看着橱窗里的摆设,心想它们亦不过如此。又有多少人被绚丽的灯光所欺骗,而买了不实用的东西回家呢。她又想到若璇和若瑛的鞋,好几块钱的东西,亦是如此不经穿。不过如今的世道,东西的质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就像钞票一样,今天能买两双钱的钱,到了明日,或许只够买一双。物价涨得这样快,但生活依旧得继续。
弄堂里静悄悄的,偶尔传出几声猫叫。上海的小市民们,在经过一日的辛劳之后,已经进入了梦想。生活是残酷的,而梦境却是美好的。上海弄堂的夜,不知充斥着多少人的梦想,都是甜甜的,带着对明日美好未来的憧憬。上海人的坦然自若,上海人的自信自足,战争算什么,这里是上海,东方巴黎,繁华都市,日本人终究是不敢怎么样的。只是偶尔的梦魇,带来惊惧,忽然喊叫出来,然后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却见月亮依旧安安静静地在夜空中悬挂着,也便安下心来,继续进入梦乡。
周若琦扶着墙,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上陡窄的楼梯。拉了拉二楼灯泡的灯绳,就着微弱的光,掏出钥匙开了门。家人都熟睡着,静得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周若琦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提包往梳妆桌上一扔,然后倒在床上。
浑身仿佛散架一般,她也该习惯了,每天都是这样的累。瞥见梳妆桌上摆放的那副碗筷,不由得心头一酸。那碗蛋炒饭,周太太依旧替她留着。家里这般贫穷,鸡蛋已成为奢侈品。她其实是舍不得吃,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周辰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让他吃才对,母亲怎么这般弄不清。周若琦起身,走到梳妆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蛋炒饭。已经凉了,但她连着吃了几大口。放的久了,油都积到了碗底,
一粒一粒的米饭,像是冰冷的石子,透着一股油汪汪的气息,填在胃底,使得她不住地打嗝。
窗外,天边渐渐发亮。天亮了,她也该睡了。
周若琦太过疲惫,一碰到枕头便进入了梦想。黑甜的梦,却太过短暂,仿佛一躺下,就立即便到了起身的时候。
醒来时,日近正午。宿醉带来头痛,睡眠不足,眼睑是肿的。周若琦眯着眼睛,坐在镜子前,打着哈欠,拿起梳子梳头。用手摸了摸发梢,又是皱眉。该去理发店烫一烫头发,只是心疼烫头发的钱。
从衣橱里取出旧旗袍,她瘦了许多,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大。那是她刚念大学时做的旗袍,白色的底,上面有蓝色的碎花。这是属于纯真年代的东西,她只是在不上班的时候才会穿。对着镜子照了照,素颜的她,没了那股风尘味,依旧是一个干净的女子。只是她的眸子,仿佛饿狼一般,见了金钱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她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再过几年,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换上皮鞋,取了手提包,走出房间。
她的家,原本是三居室,一间起居室,另两间卧室,父母和周辰住一间,姐妹们住一间。如今她工作至深夜,怕影响妹妹们的休息,故将那间房间隔成两半,自己独住一间。外面的起居室空间狭小,一半归于厨房,另一半放着一张八仙桌和一副碗橱。她见母亲站在桌边,正用热水兑着冷饭。
“妈,你和爸爸就吃这个?”周若琦有些气。
周太太见了周若琦,便讪讪地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便起床了?你弟弟妹妹都在学校吃饭,家里就我跟你爸两个,懒得烧饭了。”
那两碗冷饭被热水浸泡着,软而焉。周若琦心里难过,却硬是装出一副冷漠的脸孔,怒气冲冲地对母亲道:“难道我给的钱不够用吗?你给爸爸吃这些东西,爸爸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好得起来?”说着,打开手提包,从钱夹里取出一张钞票,塞进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