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锗黄色有细黑纹的长袖睡衣睡裤,外罩玄色暗红格子的及膝夹睡袍,就那么看着她。她闭了一下眼睛,文强揽住她的肩,把她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抱住她的后背,抱紧。
她的泪于是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滚下来,片刻间就打湿了他的肩头。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直到门响,有人敲门,那是小南,她端参汤上来了。
程程微微挣扎了一下,文强于是放松她,道:“你进去擦擦脸,我去开门。”等她进了浴室,阖上浴室门,文强才转身去开门。小南把参汤和碗放在桌上,说:先生,您和小姐赶紧喝吧,这天儿凉得快,一会儿我再来收拾。
文强把汤盛好,轻敲浴室的门,程程出来,眼睛都肿了,还不忘对他笑了一下。他心里一阵轻微的疼痛。牵过她,两人在桌边坐下。文强拿过程程的那碗汤,用勺搅了搅,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送到程程的嘴边。程程腼腆地让了让,看文强坚持,于是由得他喂了。一碗汤喝完,程程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文强开始喝自己的那碗,程程就起身,道:凉了吧,我让人再给你热热。文强笑着说:别麻烦了。一股脑喝毕。
程程洗完澡,换上一件水红色的蕾丝睡衣,带子拦腰一系,披散了头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肿肿的眼睛,心下有点恻然又有点后悔。她出来的时候,看见文强在看报纸,她用毛巾搓着头发,问道:“今天有什么好看的文章?”文强道:“汪月祺的文章是写得越来越好了,这篇《论上海的新女性》。。。”程程撇撇嘴,走到文强身前,坐在地毯上,靠着他的腿,依旧擦她的头发,“她?哼,如果我在。。。”文强捏捏她的脸,笑笑,把报纸放到一边,看着她,正色道:“我知道,你今天一定很难过,但我没在家陪你,你不怪我吧?”程程将毛巾放到一边,侧了身子,将头靠在文强的腿上,拿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低声说:“恩,我知道,你在外面很累,爸爸不在了,很多事情你要处理。我没事,我虽然难过,但一直都是好好的,不是吗?”文强看着她,说:“你瘦了,哪里还是好好的?你听话,多吃点饭,也不要总等我一起吃。”程程道:“我喜欢,你就别管了。”文强点着她的鼻子道,“我不能不管。”程程道:“那好,我问你,你还‘恨’爸爸吗?”文强很惊异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于是他敛容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他和日本人做生意,我接受不了。他已经不在了,我也很难过。”
第一部 (四)
那天,文强和刘明从龙凤茶楼出来,就被天龙会和冯敬尧的人包围了。刘明‘侮辱’冯敬尧,被他一枪打死了。文强脑子一片空白,俯身想再看看刘明,或只是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丁力也楞了,他琢磨着,这下强哥和冯先生算是真的杠上了,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突然,一只细细的冷箭从酒楼二楼疾射而下,射向冯敬尧的心脏,片刻之间,冯敬尧倒地不起,见血封喉,已然没了气息。
人人目瞪口呆,时间停滞,然后是一片哗然。。。丁力还呆在原地,文强不及细想,冲上前抱起冯先生的尸首,拍了拍丁力,急叫一声“阿力”,丁力如五雷轰顶,耳边只听见文强又道:“祥叔,保护好冯先生的身体要紧!”将冯敬尧塞给了祥叔。那边山口香子一挥手,日本人就要围上来捉拿文强,文强一个箭步斜冲了出去。。。丁力和祥叔回过神来。。。那只是,一支小小的袖箭,箭上有毒。
冯先生这一死,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文强边跑边想,他想的是,程程怎么办?爸爸死了,我又被日本人追杀;丁力拔了抢当先冲出去,大吼道,“兄弟们,一起去帮强哥”,他想的是,不能让强哥再遭了别人的毒手;祥叔在原地,抱着冯先生逐渐变冷的尸体,他想的是,冯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只是,冯先生再也不能回答了。
丁力并没有跟上文强。霞飞路方艳芸家,山口香子埋下重兵伏击文强,文强救了艳芸。但他元气大伤又一时大意,山口香子并没有死,艳芸在最后关头为文强挡了一枪,香消玉殒。文强悲愤之极,将山口香子乱枪扫死。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因为国仇家恨,还因为早前刘明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一不做二不休,抱着艳芸,孤身去了码头。又在仓库外面遭到日本人的围堵,杀得血花四溅。他将那批烟土和艳芸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事情愈演愈烈。冯先生突然离世,冯氏自身从内到外,如大厦将倾,多少火头要顾要灭,也无暇来管这档子事。日本人于是撒下天罗地网,要将文强赶尽杀绝。文强重伤新恨,又被逼迫地到处流徙逃命,已是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