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如今竟是满城萧条、一地恐慌。
这样的场景,祝翼铖白天在租界就已经见到过。只是白天他还是一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本人却置身其外的言论者;而现在,他却仿佛突然一下被拉入了现实当中,各种他上午没有来得及细细体会的感觉,一下子全都向他涌来,几乎将他扑了个趔趄。
祝翼铖四周看看,照这情形,这几天学校宿舍大概也要疏散学生了。在头顶似有似无的日本飞机嗡鸣声中,祝翼铖信步走回了公共租界一带。
公共租界的难民区已经初具雏形。虽然仍有难民源源不断地从上海的各个角落涌来,这里已经不像上午一样混乱无序。早一些进来的难民,许多已经安定下来,甚至已经将临时地铺打的舒舒服服,窝棚也整理得精致整洁。即使兵荒马乱之下,毫无预兆的攻击,也并不能改变上海人爱整理的精美性格。
祝翼铖看到忙碌着的童子军,一眼便认出了孟芸倩。孟芸倩也看到了祝翼铖,然而因为中午的事情,她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祝翼铖却一贯都是对事不对人,见童军们都在忙碌,却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不由得主动向孟芸倩摆了摆手,半调侃半认真地说:“你们这些娃娃兵们,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孟芸倩听了这话不由得扁了扁嘴:“谁是娃娃兵,听好了,我们是童、子、军!”孟芸倩嘴里说得似乎义正言辞,还向祝翼铖敬了个童子军礼,她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就弯了上去。祝翼铖笑笑没说话,孟芸倩快步走来将手中放着医用棉、医用酒精和几卷绷带的大托盘塞给祝翼铖:“既然来帮忙,就去把这个给小楠那边送去吧!”说着指指不远处忙碌的女孩子,“我这边忙得都脱不开身。”
叫小楠的女孩子接过托盘道过谢,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送托盘过来的是个陌生人,便又支使他去做其他的事情。祝翼铖便跑来跑去地帮这些孩子们跑腿打下手,差不多到了为难民分发晚饭的时候,他已经和这些活泼的少年们混熟了。
孟芸倩是女童军当中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已经十九岁,仅次于二十二岁的杨惠敏。那个和孟芸倩年纪相仿、两根小辫子跳来跳去、讲话脆快笑声爽朗的小姑娘,是孟芸倩最好的朋友林晚。林晚旁边的是吴子佳,是个江苏小姑娘,性格文静,一讲话就会脸红,干起活来却一点都不肯落后。
她们的另一边,有个女童军垂着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祝翼铖认出那就是小楠。孟芸倩说,小楠是上海人,父母都被日军的飞机炸死了,她在学校才幸免于难。而站在她旁边正安慰她的女孩子,眉宇间有些英气,两条辫子利索地搭在肩上,是杨惠敏。除了这几个女孩子,童军当中还有一部分男孩子。长得又高又壮却仍是一张娃娃脸的是何策,那个戴着眼镜,模样干净、文质彬彬的是魏鑫桐。
祝翼铖一边帮忙,一边和童子军们聊着,对难民却没怎么留意。相比起这些被他贴了“市侩”标签的难民,他更喜欢和童子军打交道。有时候他心里甚至会想,这些孩子们都跑出来为你们做事,你们却一边接受救济一边还要抱怨政府,连小孩子都不如。当然这些话他只是腹诽,不屑于说出来的。
正忙着,排队等待打饭的难民中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祝兄?”讲话的似乎是个北方口音,祝翼铖听到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诧异地向声音的来源方向看过去。喊他的是个年轻女子,虽然是在难民当中,却仍然是一身整洁的学生装,半长的披肩发一丝不乱,脸上、手上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祝翼铖认出对方,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许小姐?”
“祝兄不要这么见外,还像从前在学生会一起做活动时那样,喊我诗虹就行啦!”许诗虹笑道,声音很悦耳。
“诗虹,你怎么来上海了?”祝翼铖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问道。许诗虹是祝翼铖在燕京大学低两级的学妹,两人都曾经是学生会干部,也共同组织过社团活动。在上海见到大学时代相熟的同学,祝翼铖是有些惊喜的。
许诗虹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都交给身旁一位中年女人,又说了句什么,便走过来将祝翼铖拉到一边,道:“祝兄,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毕业那年,我还向社团里的学长学姐打听了,可是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说到这里,许诗虹顿了顿,又笑了:“我也问过远诚,可是远诚也说他不知道。不过,他应该不会是真的不知道吧?”
对许诗虹的话祝翼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说:“祝远诚也说起过你。这些年在燕京大学,还要谢谢你照顾他了。远诚现在也在上海,是因为北平沦陷,他不想在北平日本人统治下当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