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这种东西是根植在齿槽骨中,不会突然从牙ròu里长出来的。
牙医边说明边检查我的口腔,然后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
——哦!rǔ牙已经掉了。
我做出动作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其实也不过就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你难道没听你太太提起过rǔ牙的事吗?刚才不是检查过口腔吗?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的确看得到新牙萌发,你得好好保养才行。
干么老是说些废话呢。
——那么就来鼓励新牙的萌发吧!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别人说要鼓励你,总不好一口拒绝吧。
——那就麻烦你了。
听我说完后,牙医朝着我的口腔大吼:
——自己想长大的话,又何必对谁客气呢?快把那些别扭搞怪的习性给丢掉!
莫非这就是让牙齿长大的咒语?就在我快要吓坏时……
——不如连犬齿顺便也磨一磨吧!
说时迟那时快,直接就往我的牙龈施针注射。我还来不及质疑「有严重到需要麻醉吗」,注射周边的感觉已变得越来越模糊。突然间听到了杜鹃鸟的叫声。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叫声又变成青蛙草、青蛙花、卡利阿哈、卡利阿哈、贝拉……渐行渐弱终不得闻。
感觉左斜后方有人。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
——啊……啊。
听见像是绞出来的声音,有个女人的脸向着我靠过来。那是住处的房东——不对,是美代的脸。
我想起来了。
——你还好吧?
美代带着一脸担心的神情对我说话。我想开口,但喉咙沙哑发不出声音。
美代用放在旁边沾了水的棉花棒沾湿我的嘴唇四周。我好不容易才能出声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掉进了植物园一棵大树的巢穴里。因为那天你迟迟没有回家,我不敢睡,一直等着,结果等到天亮,心想你该不会也跟其他男人一样在外拈花惹草吧——虽然你从来都不曾那样过;又觉得自己想太多,把事情闹大只会丢脸,因此决定不跟任何人说。后来接到黑木先生的连络,说是早晨巡逻的人发现你昏迷在巢穴之中。
美代一口气说完整件事情。
原来如此。
我闭上眼睛,稍微动了一下手臂确认还能动,接着往上举,按在自己的眼皮上。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很长很长的叹息。
美代是我的妻子,原本的名字是千代。流产后,由于千代这名字跟老家以前溺死的帮佣阿姐一样,感觉很不吉利,于是老家提议改名,便改成了美代。我心中其实很不服气,因为我始终认为千代就必须是千代。一旦改名为美代,会让我觉得好像变成了别人似的。事实上妻子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偏偏又是基于那种因素吧?我内心某部分总把妻子千代看成「已死」的人。
如果那是真的,我实在太刻薄,一点都不成熟。
然而曾经给我那种印象的女人变得如此多话,可见得这次的——意外——带来了多大的冲击。这一点也出乎我意料。
——我……
美代轻声说:
——想把名字改回来。
说完用手帕按住眼角。
——老是听见你在梦中喊着千代、千代,我没想到你对这个名字那么执著。
她说的的确没错。长年累月中,不管是帮佣的阿姐千代还是妻子千代,她们的肩膀、发油香味或冻伤龟裂的手等等早已破碎四散,然后这些又跟树洞中、餐厅里的千代直接重叠在一起,又破碎四散。然而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一一顾虑那些细节了。
——算了,那种事不重要。倒是我去跟那孩子见过面了。
听到「那孩子」时,美代似乎倒抽了一口气。我光是说「那孩子」三个字,她就听懂了吗?我用仿佛头一次看着她的眼神,凝视着应该已经看习惯的美代眼睛说:
——他叫道彦,我取的名字。
——道彦……
美代按住眼角哭诉:
——他在哪里?我也想见他。
——他已经走了。
话一说完,泪水便夺眶而出。我这表情似乎带给千代,不对,是带给美代莫大的冲击。她好像被揍了一拳似地瞬间身体往后退,旋即又探身向上前说:
——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