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周来到一户农家的门前,迟疑了脚步,但最终还是拉开了柴扉。
主人家是个地道的泥腿子,包着脏兮兮的泛黄头巾,农妇朴素却整洁,半大的孩子俏生生躲在农妇的背后,扯着母亲的衣角,偷偷看着眼前的疤脸男人,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女人。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不安,因为江湖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和宽广,他们对江湖人的认识,停留在偶尔出现的化缘和尚身上,停留在匆匆路过的卖艺人身上,停留在行脚货郎那滔滔不绝的吹嘘里面。
熊周曾经在低层垂死挣扎,他很明白小人物的心理,也深深的理解这一份不安和恐慌,所以他也知道如何让他们感到安心。
短暂的沟通之后,熊周将袁红侠抱到了低矮的茅草屋檐下,农妇已经不再战战兢兢,铺上干燥的稻草,取出前几日晒好的草席,更是抱来了一床散发着皂角味的褪色被子。
农妇忙里忙外,男人则蹲在门口,虽然卑微,但对于农妇和孩子来说,就像一尊把守着家园的守护神,那佝偻的身子,永远是遮风挡雨的高山。
到了晚上,淅沥小雨开始变得有些急,熊周如木桩一般站在屋外,只为了给这户人家一份安心,袁红侠缩在被子里,享受着暂时的安宁。
男人透过竹篾编制的窗格,看着大雨中一动不动的疤脸男人,磕了磕烟杆子,朝自己的婆娘递了一个眼色,农妇会意的点了点头,轻手轻脚打开了木门上的锁和门栓,解开绑了好几重的草绳,而后端起桌上的大碗,随着自家男人,来到了屋檐下。
荷花鱼很小,汤水温温的,有点淡,上面飘着葱花,袁红侠却终于眼前一亮,骨碌碌将大碗全部都喝干,有些腥臊的荷花鱼也都连骨头一起嚼烂吞下。
她看着农妇平庸却干净的脸面,想着或许自己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没来由扑到农妇的怀中,嚎啕的哭声在大雨下显得很凄凉。
半大的小孩顶着爹爹的大雨笠,就像鼻涕虫顶了个大龟壳,他的眼睛在夜里,很明亮,让人似乎看着他的眼睛,就像看到大雨过后的满天星辰。
他仰头看着这个站在大雨里的男人,而后递过去一个比自己脸蛋还要大的粗面炊饼。
熊周微微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脑子里,孩子的脸变成了他童年的脸,这一刻,他跟袁红侠一样,都羡慕着这一家子。
门又锁了起来,油灯灭掉,大雨下了一夜。
清晨的时候,熊周继续上路,换了干燥整洁农妇装的袁红侠,只是默默的跟在熊周的后面。
那家农户前面的竹竿上,凉着一袭红衣,远远看去,像满树的桃花,孩子蹲在地上,看着那件红衣就是大半天,就好像看着红衣,就看到了城里的富贵。
疤脸哥哥和漂亮的大姐姐没走多久,孩子就听到了马蹄声,他愣愣的站起来,满眼的惊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马,栗色的皮毛,神骏而充满力量。
那个文士打扮的老男人纵马而过,没多久又折返了回来,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一袭红衣上面。
他也不管那小孩,径直来到屋檐下,坐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草席上,抓起被子闻了闻,眼眶却是红通通的。
男人和农妇没多久就回来了,然后那匹马又很快的离开,竹竿子上的红衣已经不见,柴院里却开遍了朵朵桃花。
农妇抱着小孩,男人抱着农妇,鲜血将他们身下的小孩都给湿透了。
小孩苍白发青的手里,还拿着中午舍不得吃,想要留给父母的饼子,直到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小孩明白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江湖道理。
行走江湖的武夫不可怕,纵横庙堂的书生也不可怕,行走江湖的书生,才最可怕。
☆、第二十一章 一袭青衫追红鸟
纵马于清风细雨中,这样的画面,对于自诩满腹文华的袁至罡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极好的美景。
然而他的心情却如天顶上的乌云一般沉重阴暗,他本想问清楚情况,取了女儿的红衣就离开。
可他却知道,他走之后不久,其他人就会找上门来,这对农家夫妇同样会被杀死,然而其他人或许会留下那个小孩,他觉得小孩无父无母,留在世上也只是悲苦一世,所以他就连小孩也一起杀了。
起码,死在他的手里,痛苦会短暂一些。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女,儿子袁三卷死在了罗克敌的手里,这是让他最愤怒的一件事情。
因为死在罗克敌的手中,就相当于死在东厂那个老太监手中,死在那个老太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