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之怨

永乐二十年冬，常州府无锡县水语乡。

时至小雪，夜中万物归寒。

“敏贤楼”是这水语乡中一处小有名气的客栈，店中的酒酿圆子和酱排骨做得颇有些路数，生意在往日极其的好。

只是今夜光景惨淡，日间下午，天气忽地发了冷性，西北风不打过一声招呼刮到这家小小客栈，引得街上行人都早早回到家中，也因此此处难以招揽得几桩生意。

店内掌柜无精打彩翻着账本，看了眼稀稀落落分散于店内的仅有几位客人，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有个身着黑布长袍的中年男子，背着个长条状的蓝色包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踏进了“敏贤楼”的门口。

此人名叫冯岳，是本地的生意人，前几日他来订过了客房，最近一直住在此处，今夜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些。

冯岳进门与店里掌柜交谈几句，转过身，往大厅里东面角落里投去目光，使个眼色后踏上楼梯往客房走去，此时那处角落中有一锦衣男子突然站起身伸个懒腰，随着他的动作幽幽跟了上去。

此人乃是他搭档，名叫赵迁，两人经常合伙做些买卖，这赵迁已经在店里等了他多时。

两人身形一前一后，最后汇到一处，到了楼上后，在拐角的房门前停下来，互相耳语几句，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进房间，刚才紧跟在冯岳身后的赵迁脸上猛地多了些兴奋，他急急忙忙凑到同伴身旁，问道：“怎么样？可有被人发觉？”

冯岳的脸色已经褪去刚才进门时的冷漠，嘿嘿一笑道：“轻而易举，只是天色昏暗未上烛火，也不知是否拿错，我们这便试上一试。”

两人凑到桌边，拿出火折子点燃桌上一截短短灰烛，照亮了客房。冯岳取下背上的长条包裹，解开来，看着像是一卷字画。

赵迁迫不及待要将那长卷摊开来看，却被冯岳一把将他手抓捏住，又听到他邪邪笑道：“且慢，之前听那金主说法，这画是有些邪性，你也不怕有个鬼冒出来？”

赵迁听得身形一滞，放下手，脸上多了些犹豫。

“老弟啊，常言道白日勿说人，夜半不谈鬼。玩笑不可多开啊，愚兄的胆子可没你那般大。那金主只是说此画点上水可生出变化，这又算得什么邪性。”

冯岳坏笑道：“我也是随便说说。”

赵迁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哝几句，伸手就去拆那字画，只听得忽啦一声，旁边窗户竟然自行开了出来，窗外登时有阵阴风呼呼灌进房内，把蜡烛也扑地吹熄过去，两人登时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赵迁的手颤了颤，直直把画甩丢回桌上。

“哎哟，这这……怎的窗户自己开了？”

冯岳看他这般紧张，不屑笑道：“瞧你这胆儿，比那黄毛鼠狼也大不出多少，今日发冷性，风吹得急了些罢了。”

他走到窗前看了看，今日夜中黯淡无月，外面一片萧瑟，西北风吹过，引得底下河边的几颗老桃树上枝桠摇曳颤动，连带着枯黄残叶沙沙作响。

“大惊小怪。”

他啪地一把推上窗户，伸手在床沿边四处摸了摸，却找不到销窗户的木栓，便回到桌边，拿个茶吊子抵了上去，以此遮挡寒风的吹袭。

做完这些他又忿忿道：“这破店也是光名头响了，样样都破得可以，连个销窗户的物事都没有。”

赵迁重新将蜡烛点上，面色上多了些犹豫，不安道：“要不等那金主来了再验？”

“不。”

冯岳挥手道：“那金主特意吩咐我们先验上一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是货物不对，我两个的财路怕要断去一条，这可是笔大买卖，不容许闪失。”

他走回窗边拿茶杯倒上一些水，招呼着说：“摊开。”

赵迁叹了声气，只好依同伴所说，把长卷摊开来，借着摇曳的烛火扫过一眼。

两人面前立刻呈现一副栩栩如生的女子画像，画中人肤白貌美，玉立长身在那五色丛花之中，身着是条水蓝纱裙，腰间配有枚淡黄玉佩，处处是涂描得精致无比，可见作画之人手艺极高。

说来也怪，这平常女子画像，大多都是明眸皓齿面带笑容。这画中的，确是个异类。

她那双眼是微微闭在那里，细细去观察，还可瞧出她面容上带有些微微的哀婉，此番表情描绘地堪称入骨三分，说是个真人跑到了画里也不为过。

“倒确实是副好画。”

赵迁点头赞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