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城外，上阳宫中，佛堂之内。

身穿素白丧服的老妇跪在铺垫上，花白的头发用一支银簪盘起，手上转动着一串紫檀木佛珠，闭着眼念着佛经。

身旁左右各有两六十来岁的婆子跪着，低着头一起诵经。

念着念着，那老妇忽然开口问道：“今日是七月初几了？”

婆子们轻声回答：“已是七月十九了。”

老妇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住了，目光也昏暗了下来，扬起一声长长的叹息：“已过去十四日，不知道兄长在地下可会怨我狠心不救他们……”

婆子们连忙安慰说程大人早就想与夫人团圆，太后娘娘不要过于伤怀之类的。

程太后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活着人的一种念想罢了，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可怜我程家，开国即立，百年世家，如今算是彻底断了香火……”

婆子们也不知还能劝什么，程氏全族被诛，程家这棵大树再也没了再起的机会了。

“哀家欠兄长与嫂嫂实在太多，一心想让程家荣耀延续，没想到带来了灭门之祸。”程太后睁开的双眼里满是哀戚，又想起了许多年前与兄长程岳蓬、小妹程霓裳三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她一声感慨，语气之中不无后悔：“也许当初哀家不代替霓裳进宫，咱们程家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太后身边的婆子都是打小陪着她长大的，对许多年前的事也还有些印象，也想起了那个几十年前，大兴城公认的第一美人程霓裳，不无怀念地说：“是啊，九娘子美艳名动京师，与李家郎君两情相悦，无奈被先帝看上非要召进宫来。”

另一个婆子也想起来了，笑了笑说：“太后娘娘您也是为了九娘子他们才入的宫，这一切说不定是老天爷早就定下了的。好歹成全了一对神仙眷侣，您也莫要再难过了。”

程太后看了佛龛上眉目慈善的菩萨一眼，恭敬地磕了个头，然后问道：“听说陛下留下了玉兰？”

旁边的婆子点头，告诉她程丽妃娘娘已经搬离淑景殿，住进冷宫了。

程太后“嗯”了一声，不再关注此事。对丽妃来说，能够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就不错了，其他的还贪心什么呢。

大兴城另一头的皇宫深处，冷宫所在之地位于后宫最偏远的西北角上，即使是炎炎夏日，这里也看不到任何热气，给人的感觉只有无尽的寒凉。

昔日的程丽妃，如今的废妃程玉兰正对着模糊的铜镜，侧头看自己头上新长出来的华发，拿起梳子往脑后梳去。

跟了她十多年的宫女在她身后把头发梳成倭坠髻，用一根素色发带固定。

程玉兰听到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声，疑惑地问道：“今天是何日子？丝竹之声在冷宫都能听见？”

宫女脸色一变，不知该如何作答。

程玉兰厉眼一刮，颇有当年执掌后宫的气势。宫女连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宫里人都传，昨日陛下以正妻之礼迎娶了柳美人……”

程玉兰手中的梳子“咯噔”一下掉在地上，她的眼神嘲讽：“陛下终究立她为后了吗？”

宫女却说并没有，但听说晋升了位分，还得了特例可以住在宫外，不用日日留在皇宫。

“没想到当年我与姐姐斗个你死我活都没能入他的眼，如今这姓柳的倒是把他迷得团团转，连宫规法理都不顾了！”程玉兰气的眼红，一把将桌上的铜镜拂在地上，冷哼一声：“可怜了我的瑁儿，竟被姐姐害死了！不过她的大皇子也被我亲手弄死了，你还记得大皇子死时脸上绝望的表情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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