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拱手辞出。走出行辕大门时候,有两三位平日厮熟的军官笑着迎上来,向他们先道辛苦,接着小声询问向清朝借兵结果。他们摆摆手,不肯回答。人们登时心头一沉,收起了脸上笑容,退后一步,让他们赶快走了。
等杨珅与郭云龙走后,吴三桂将多尔衮的书信揣进怀里,去内宅用膳。大战临近,处处人马倥偬,满城中士民惊慌。加上强迫聚敛粮食和饷银,更加使山海城中的气氛大变,使人们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幸而关于清兵正在向山海关奔来的消息,还在保密,连行辕中上下人等都不知道,所以平西伯府中一如平日。
陪平西伯用膳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爱妾陈圆圆,一个是陈圆圆的养母陈太太。旁边有丫环、仆妇伺候。陈圆圆看见伯爵脸色烦恼,闷闷饮酒,使她对战事很不放心。她同妈妈,生长江南,从未经过战乱。在她的家乡,如今正是风光美好的时节,如古人说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又如古人说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自从嫁到北方,如今是第一次遇到战争,而且不是小战,是关于吴平西和关宁军生死存亡的大战。外面哄传李自成亲自率十万大军前来,一二日内就会来到城下。她知道平西伯今日上午在南郊演武厅誓师,还斩了一个李自成的细作祭旗。还知道平西伯差往满洲借兵的使者杨副将刚才已经回来。借兵的结果如何?她很想知道。但是照吴府一向规矩,军旅事不许女人们随便打听,所以在一顿午饭时候她只能偷眼观察平西伯的脸上神色,温柔殷勤地敬酒,不敢随便开口。此刻,眼看一顿午饭快吃毕了,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又看见她母亲几次向她暗递眼色,于是胆怯地小声问道:
“杨副将今日从满洲回来,有何好的消息?”
吴三桂站了起来,从一个丫环手中接过一杯温茶漱漱口,望着陈圆圆说道:
“军旅事你不用打听,两日内你自会明白。如今看来,必能杀败流贼,收复北京。”
陈圆圆蓦然一喜,如花的脸颊上绽开笑容,用苏州口音的娇声说道:“妾祝贺伯爷将建立不世大功!”
吴三桂没有笑容,在心中叹了口气,停住脚步,向美貌的爱妾和陈太太嘱咐:
“吩咐小厨房,预备几样精致菜肴,晚饭我要在书房中宴请三位文武官员。”说毕,他就大踏步出去了。
陈圆圆和她的妈妈虽然听说大战必将胜利的话,心中蓦然欣慰,但又互相望一眼,生出来莫名其妙的忧虑。唉,伯爷的神情显然是心思沉重!
吴三桂走进书房,在一个蒙着虎皮的躺椅上躺下去休息。局势的变化使他震惊,也使他不知所措。他本想闭目休息一阵,但是心乱如麻,忍不住重新掏出多尔衮的书信仔细观看。他心中骂道:“妈的,说什么代我报君父之仇,明明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逼我投降,灭我中国!”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在书房中来回走了片刻,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颓然坐下,深深地叹口长气。恰在此时,陈夫人的一个心腹丫环,双手捧着一个朱漆长方茶盘,上边放着细瓷工笔花鸟盖碗,送到平西伯老爷的面前。这个丫环也是江南人,刚满十六岁,也颇有几分姿色。往日,她给主人送茶,倘若书房中没有别人,年轻的伯爷总是定睛向她的脸上端详片刻,看得她满脸通红,心中狂跳,低下头去。有时,吴三桂趁着无人看见,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地拧一下。她又害怕又害羞,退后一步,腰身一扭,回眸一笑,赶快走出书房。但是今天是陈夫人命她借送茶之名看看伯爷为何心情不快。她一进来就看见主人一脸懊恼神气,骇了一跳。她胆战心惊地将茶盘捧到主人面前,主人漫不经心地自己揭开碗盖,又漫不经心地将碗盖放在茶盘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将茶碗向砖地上用力一摔,摔得粉碎。丫环大吃一惊,双手猛一摇晃,碗盖落到地上,碎成几块。丫环顾不得收拾地上瓷片,扑通跪下,浑身颤栗,哽咽说:
“奴婢倒的是一碗温茶,没想烫了老爷的嘴。”
住在隔壁小房间中随时等候呼唤的仆人王进财慌忙进来,二话不说,弯身抢着拣拾地上的瓷片。吴三桂的一时忿怒,迅速冷静下来,他对丫环说:
“我不是生你的气,同你毫不相干,不要害怕。翠莲,你走吧。见陈夫人不要说我在书房中生气。”
丫环磕了个头,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是眼泪未干,但刚才吓得煞白的脸孔又恢复了红润。
中年仆人王进财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站在主人的面前说道:
“翠莲这姑娘已经十六岁,连奉茶也不懂。送来热茶,烫了老爷的嘴,惹老爷生气。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