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县的农人生活
随县的乡村在春天已经是够上南国风味:每个村落通常只有三五家人家,一两行烟柳,几丛细竹,几株梨花。另外有一些茨苗,一些杂树,抽着绿的嫩条,红的新芽。一个刚从城市走来的救亡工作者,往往只能看见这乡村像一首诗,一幅画,一位幽静美丽的处女;必须住得久了,才能知道这乡村的真正面目,才能相信这里农人生活的痛苦和全国各地的情形比较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随县的土地大部分集中在几家地主手里,较大的地主像蒋家和何家,每年可收到两三千担谷子。农人中间百分之八十是佃农,百分之五是雇农,又百分之五是半自耕农,百分之十才是自耕农。这占百分之八十的佃农,他们种的是地主的田地,住的是地主的房屋,祖家坟墓也是埋葬在地主的土地上。他们除负担繁重的租稞外,还要向地主添“顶首”(押柜)金,送年节礼,办“看稞”酒筵,供应役使。一般说来,不管怎样,农人整年辛劳,却多是养活不了自己。他们有百分之七十,每年至少有四十五天得扎紧肚带,找寻野菜杂粮,过着半饥饿的生活;有百分之三十,如果不能取得高利贷的话,每年至少要过着三十天完全饥饿的生活。不管年成好,年成坏,佃户只有永远挨着穷生活,而且大多数是一年比一年的穷下去,没有翻身的机会。
押柜金是佃户向地主纳的押金,随着地主的意思规定,一般的现象是逐年的向上增涨着。押柜金的数目有的高过地价的一半,较少的也占地价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因为有押柜金的制度,佃户的生活越发的没有保障;如果他不肯增加押柜金,就会有别的农人拿出较多的押柜金把他的佃田抢去。所以这里田主换佃户的理由同别处的不同:别处多看庄稼的好坏,这里全看押柜金拿的多少。
田地既然集中在少数地主手里,地主就兼做高利贷者,利用经济上的优越地位向农人尽量剥削。这里的高利贷通常是采取“借谷”的方式,即佃户向地主借去食用的谷米,而以特别高的价格加上利息偿还。几乎家家佃户,每到春天都没有米吃,他们带着礼物去向地主“借谷”,地主声色俱厉的问道:“可吃完了吗?”佃户又得从头到尾诉一遍苦,哀告“掌柜的”(地主)救命。于是,地主就问道:“你要借多少?”数目由佃户提出来同地主商量,商量成功以后,就得讲定价格和利息。如果当时谷的市价是每担四元五角,就得作为五元五角一担,通常每担总要高出市价一元。至于利息,每月至少三分息,多至六分或七分不等。农人们人人提起“借谷”就头疼,但谁也不能不依赖“借谷”渡过年年的荒春!
这里佃农在精神上感到最大痛苦的,不在送年礼节礼,不在无条件的替地主服役,而在吃“看稞酒”。“看稞酒”又名“年成酒”。每到八月稻熟的时候,佃户请地主下乡来看一看年成丰歉,然后定纳稞的数量。事前,佃户得跑到地主那里问好日期,问明白“掌柜的”要吃什么样酒筵。等到吃酒的这一天,佃户用轿子把“掌柜的”全家男女老小一齐接到家里来,像大年初一五更接神一样的恭敬周到。这天地主全家老小都特别的摆架子,不露一点儿和悦的颜色,动不动就发脾气,甩了碗盏,把佃户臭骂一顿。连不懂事的小孩子们在这天也被父母教得见了佃户摆架子,噘嘴瞪眼睛,怪不高兴似的。据说地主在吃“看稞酒”这天必须拿出这样态度来对待佃户,免得佃户妄想要求减纳租稞。
至于出捐派所受的痛苦,这里的农人同别处的大体上没有什么差异,可以想象而知,我不必详细的报告了。
农民抗日会是怎样成立的
由于火线的接近,由于敌人在英山孝感一带对农人施行的怀柔欺骗政策,使随县前方的农人问题成了一切民运问题的中心,农人运动成了一切政治工作中最重要和最急迫的课题了。
随县原来有黄学会这一个迷信组织,虽然表面上看来有几万会员,但实际上等于没有组织。假若你请黄学会的领导人物王某先生于明日上午十二时把会员召集到一个地方,这事情一准会令你失望。因为王某先生只能向空中连放三枪,会员究竟能来到多少,连他自己也毫无把握。黄学会的会员除把王某先生奉若神圣,并于每月初一和十五到“堂子”里烧香磕头之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农人的真正痛苦,黄学会并不能替他们解除。黄学会在过去之所以能迅速发展,大概第一是由于土匪骚扰;第二是由于这样的一个号召:即参加黄学会可以不出钱,不出丁。所以在目前看来,黄学会的组织是由于对弊病百出的保甲制度的不满意,和地方行政矛盾冲突的地方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