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
青州东香山之前,有周顺亭者,事母至孝。母股生巨疽,痛不可忍,昼夜呻。周抚肌进药,至忘寝食。数月不痊,周忧煎无以为计。梦父告曰:“母疾赖汝孝。然此疮非人膏涂之不能愈,徒劳焦恻也。”醒而异之。乃起,以利刃割胁肉;肉脱落,觉不甚苦。急以布缠腰际,血亦不注。于是烹肉持膏,敷母患处,痛截然顿止。母喜,问:“何药而灵效如此?”周诡对之。母疮寻愈。周每掩护割处,即妻子亦不知也。既痊,有巨痕如掌。妻诘之,始得其情。
异史氏曰:“刲股为伤生之事,君子不贵。然愚夫妇何知伤生之为不孝哉?亦行其心之所不自已者而已。有斯人而知孝子之真,犹在天壤。司风教者,重务良多,无暇彰表则阐幽明微,赖兹刍荛。”
阎王
李常久,临朐人。壶榼于野,见旋风莲蓬而来,敬酹奠之。后以故他适,路傍有广第,殿阁弘丽。一青衣人自内出,邀李,李固辞。青衣要遮甚殷。李曰:“素不识荆,得毋误耶?”青衣云:“不误。”便言李姓字。问:“此谁家第?”云:“入自知之。”入,进一层,见一女子,手足钉扉上。近视之,其嫂也。大骇。李有嫂,臂生恶疽,不起者年余矣。因自念何得至此。转疑招致意恶,畏阻却步。青衣促之,乃入。至殿下,上一人,冠带如王者,气象威猛。李跪伏,莫敢仰视。王者命曳起之,慰之曰:“勿惧。我以曩昔扰子杯酌,欲一见相谢,无他故也。”李心始安,然终不知其故。王者又曰:“汝不忆田野酹奠时乎?”李顿悟,知其为神,顿首曰:“适见嫂氏受此严刑,骨肉之情,实怆于怀。乞王怜宥!”王者曰:“此甚悍妒,宜得是罚。三年前,汝兄妾**而产,彼阴以针刺肠上,俾至今脏腑常痛。此岂有人理者!”李固哀之。乃曰:“便以子故宥之。当归劝悍妇改行。”李谢而出,则扉上无人矣。归视嫂,嫂卧榻上,创血殷席。时以妾拂意故,方致诟骂。李遽劝曰:“嫂勿复尔!今日恶苦,皆平日忌嫉所致。”嫂怒曰:“小郎若个好男儿;又房中娘子贤似孟姑姑,任郎君东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声。自当是小郎大乾纲,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媪!”李微哂曰:“嫂勿怒,若言其情,恐欲哭不暇矣。”曰:“便曾不盗得王母箩中线,又未与玉皇案前吏一眨眼,中怀坦坦,何处可用哭者!”李小语曰:“针刺人肠,宜何罪?”嫂勃然色变,问此言之因。李告之故。嫂战惕不已,涕泗流离而哀鸣曰:“吾不敢矣!”啼泪未乾,觉疼顿止,旬日而瘥。由是力改前辙,遂称贤淑。后妾再产,肠复堕,针宛然在焉。拔去之,肠痛乃瘳。
异史氏曰:“或谓天下悍妒如某者,正复不少,恨阴网之漏多也。余谓:不然。冥司之罚,未必无甚于钉扉者,但无回信耳。”
土偶
沂水马姓者,娶妻王氏,琴瑟甚笃。马早逝,王父母欲夺其志,王矢节不他。姑怜其少,亦劝之,王不听。母曰:“汝志良佳,然齿太幼,儿又无出。每见有勉强于初,而贻羞于后者,固不如早嫁,犹恒情也。”王正容,以死自誓,母乃任之。女命塑工肖夫像,每食酬献如生时。一夕,将寝,忽见土偶人欠伸而下。骇心愕顾,即已暴长如人,真其夫也。女惧,呼母。鬼止之曰:“勿尔。感卿情好,幽壤酸心。一门有忠贞,数世祖宗,皆有光荣。吾父生有损德,应无嗣,遂至促我茂龄。冥司念尔苦节,故令我归,与汝生一子,以承祧绪。”女亦沾襟。遂燕好如平生。鸡鸣即下榻去。如此月余,觉腹微动。鬼乃泣曰:“限期已满,从此永诀矣!”遂绝。女初不言;既而腹渐大,不能隐,阴以告母。母疑涉妄;然窥女无他,大惑不解。十月果举一男。向人言之,闻者罔不匿笑;女亦无以自伸。有里正故与马有隙,告诸邑令。令拘讯邻人,并无异言。令曰:“闻鬼子无影,有影者伪也。”抱儿日中,影淡淡如轻烟然。又刺儿指血付土偶上,立入无痕;取他偶涂之,一拭便去。以此信之。及长,口鼻言动,无一不肖马者。群疑始解。
长治女子
陈欢乐,潞之长治人。有女慧美。有道士行乞,睨之而去。由是日托钵近村间。适一瞽人自陈家出,道士追与同行,问:“何来?”瞽云:“适过陈家推造命。”道士曰:“闻其家有女郎,我中表亲欲求姻好,但未知其甲子。”瞽为之述之,道士乃别而去。居数日,女绣于房,忽觉足麻痹,渐至股,又渐至腰腹,俄而晕然倾仆。逾刻始恍惚能立,将寻告父母。及出门,则见茫茫黑波中,一路如线,骇而却退,门舍居庐,已被黑水淹没。又视路上,行人绝少,惟一道士缓步于前。遂遥尾之,冀见同乡,一相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