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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管窥之三

亲日的解说我还是那么想,所以引用了。所谓亲日应该是Nipponophilos一语的翻译,是爱日本者,也可以说是日本之友,而友谊又与亲族关系不同,他不会去附和械斗,也不讲酒食征逐,只因相知遂生情意,个人与民族虽大小悬殊,情形却无二致。

世界上爱日本者向来以小泉八云为代表,近来又加添了一个葡萄牙人摩拉蔼思(W.deMoraes)。此外如法国的古修(P.L.Couchoud)等大约还不少,不过在日本没有翻译,所以不大知道。小泉八云的全集已有日译,原书又是英文,大家见到的很多,摩拉蔼思的著作今年有两种译成日本文即《日本的精神》与《德岛的盆踊》。讲到专门的研究,文学方面不及张伯伦,美术方面不及菲纳罗沙与龚枯尔,他们只对于日本一般的文化与社会情形感到兴趣,加为赞赏,因为涉及的范围广大,叙说通俗,所以能得到多数的读者,但因此也不免有浅薄的缺点。

还有一层,“西洋人看东洋总是有点浪漫的,他们的诋毁与赞叹都不甚可靠,这仿佛是对于一种热带植物的失望或满意,没有什么清白的理解根据,有名如小泉八云也还不免有点如此。”这是十年前所说的话,到现在也是这样想。小泉八云的文章与思想还有他的美,摩拉蔼思的我更觉得别无特色,或者一半因为译文的无味的缘故亦未可知。他们都不免从异域趣味出发,其次是浓厚的宗教情绪,这自然不会是希伯来正宗的了,他们要来了解东洋思想,往往戴上了泛神的眼镜,或又固执地抓住了轮回观,凭空看出许多幻影来。日本原来也是富于宗教情绪的民族,却未必真是耽溺于灵魂与轮回的冥想,如***人之所想像。如小泉八云著《怪谈》中的《蚊子》是一篇很好的散文,末尾云:

“假如我要被判定去落在食血饿鬼道中,那么我愿意有这机会去转生在坟前的那些竹花瓶里,将来我可以从那里偷偷地出来,唱着我的细而且辣的歌,去咬我所认识的人。”

这说得很有风趣,但在上文说如东京想要除灭蚊子,须得在寺里墓场里的一切花瓶的水上注上石油,因为这里边能发育蚊子,但是这断不可能,不特破坏了祖先崇拜之诗美,而且戒杀生的宗教与敬祖的孝心也决不能奉命云云,如当作诗人

自己奇怪的意境看固亦无妨,但若是算作实写日本的情形则未免是谬误之一例了。

中国人论理可以没有这些毛病,因为我们的文化与日本是同一系统,儒释道三种思想本是知道的,那么这里没有什么隔阂,了解自然容易得多。十五年前说中国还没有讲日本文学的书,现在也是有了,世上难得再有小泉八云那样才笔,但是不下于他的理解总是可能的,所以这件事似乎看下去很可以乐观。

我尝说过,日本与中国在唐朝的往来真是人类史上最有光荣的事,纯是文化的友谊的使节,一点都没有含着不纯的动机,只有在同时代的中国与印度的往来可以相比,在外国绝对找不出一个类似的例来,罗马与希腊的文化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那却是从侵略来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中国对于日本文化的理解有很好的“因”很远地种下了,可是“缘”却不好,这多少年来政治上的冲突成了文化接触的极大障碍,所以从又一方面看去乐观是绝无根据。在这个时候听见真君的几句话,确是空谷足音,不能不令人瞿然惊顾了。

要了解别国的文化可是甚不容易的事。从前我说文化大抵只以学术与艺文为限,现在觉得这是不对的。学术艺文固然是文化的最高代表,而低的部分在社会上却很有势力,少数人的思想虽是合理,而多数人却也就是实力。所以我们对于文化似乎不能够单以文人学者为对象,更得放大范围来看才是。前日读谷崎润一郎的新著小说《武州公秘话》,卷二记桐生辉胜十三岁时在牡鹿城为质,药师寺军围城,辉胜夜登小楼观女人们装饰所斩获的首级事,我觉得很有意思。老女最初说明道:

“近来几乎每天晚上都从自己的队伙中叫去五六个人,把斩获的敌人的首级拿来与首级簿对勘,换挂首级牌,洗濯血迹,去办这些差使。首级这东西,若是无名的小兵的那或者难说,否则凡是像点样子的勇士的头,那就都是这样的好好地弄干净了,再去供大将的查检。所以都要弄得不难看,头发乱了的给他重新梳好头,染牙齿的重新给染过,偶然也有首级要给他薄薄地搽点粉。总之竭力地要使那人保存原来的风貌与血气,与活着的时候仿佛。这件事叫做装饰首级,是女人所做的工作。”随后纪述这工作的情形云:

“人数正是五个。这里边的三个女人都有一个首级放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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