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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所能做的

自菲薄,自己相信关于这些事情不无一日之长,愿意尽我的力量,有所贡献于社会。

我不懂文学,但知道文章的好坏,不懂哲学玄学,但知道思想的健全与否。我谈文章,系根据自己写及读国文所得的经验,以文情并茂为贵。谈思想,系根据生物学文化人类学道德史性的心理等的知识,考察儒释道法各家的意思,参酌而定,以情理并合为上。我的理想只是中庸,这似乎是平凡的东西,然而并不一定容易遇见,所以总觉得可称扬的太少,一面固似抱残守缺,一面又像偏喜诃佛骂祖,诚不得已也。不佞盖是少信的人,在现今信仰的时代有点不大抓得住时代,未免不很合适,但因此也正是必要的,语曰,良药苦口利于病,是也。

不佞从前谈文章谓有言志载道两派,而以言志为是。或疑诗言志,文以载道,二者本以诗文分,我所说有点缠夹,又或疑志与道并无若何殊异,今我又屡言文之有益于世道人心,似乎这里的纠纷更是明白了。这所疑的固然是事出有因,可是说清楚了当然是查无实据。

我当时用这两个名称的时候的确有一种主观,不曾说得明了,我的意思以为言志是代表《诗经》的,这所谓志即是诗人各自的情感,而载道是代表唐宋文的,这所谓道乃是八大家共通的教义,所以二者是绝不相同的。现在如觉得有点缠夹,不妨加以说明云:凡载自己之道者即是言志,言他人之志者亦是载道。我写文

章无论外行人看去如何幽默不正经,都自有我的道在里边,不过这道并无祖师,没有正统,不会吃人,只是若大路然,可以走,而不走也由你的。我不懂得为艺术的艺术,原来是不轻看功利的,虽然我也喜欢明其道不计其功的话,不过讲到底这道还就是一条路,总要是可以走的才行。于世道人心有益,自然是件好事,我那里有反对的道理,只恐怕世间的是非未必尽与我相同,如果所说发其聪明,广其闻见,原是不错,但若必以江希张为传世而叶德辉为翼教,则非不佞之所知矣。

一个人生下到世间来不知道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但是无论如何,在生下来以后那总是必然的了。凡是中国人不管先天后天上有何差别,反正在这民族的大范围内没法跳得出,固然不必怨艾,也并无可骄夸,还须得清醒切实的做下去。国家有许多事我们固然不会也实在是管不着,那么至少关于我们的思想文章的传统可以稍加注意,说不上研究,就是辨别批评一下也好,这不但是对于后人的义务也是自己所有的权利,盖我们生在此地此时实是一种难得的机会,自有其特殊的便宜,虽然自然也就有其损失,我们不可不善自利用,庶不至虚负此生,亦并对得起祖宗与子孙也。语曰,秀才人情纸一张。又曰,千里送鹅毛,物轻情意重。如有力量,立功固所愿,但现在所能止此,只好送一张纸,大家莫嫌微薄,自己却也在警戒,所写不要变成一篇寿文之流才好耳。

廿六年四月廿四日,在北京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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