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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口甘口

中国文学来说,这里边思想的分子很是重要,文学里的东西不外物理人情,假如不是在这里有点理解,下余的只是辞句,虽是写的华美,有如一套绣花枕头,外面好看而已。在反对的一方面,还有外国的文艺思想,也要知道大概才好。外国的物事固然不是全好的,例如有人学颓废派,写几句象征派的情诗,自然也可笑,但是有些杰作本是世界的公物,各人有权利去共享,也有义务去共学的,这在文明国家便应当都有翻译介绍,与本国的古典著作一同供国民的利用。在中国却是还未办到,要学人自己费力去张罗,未免辛苦,不过这辛苦也是值得,虽然书中未必有颜如玉的美人,精神食粮总可得到不少,这于弄文学的人是比女人与酒更会有益的。

前一代的老辈假如偷看了外国书来讲新文学,却不肯译出给大家看,固然是自私的很,但是现今青年讲更新的文学,却只拿几本汉文的书来看,则不是自私而是自误了。末了再附赘两句老婆心的废话,要读外国文学须看标准名作,不可好奇立异,自找新著,反而上当,因为外国文学作品的好丑我们不能懂得,正如我们的文学也还是自己知道得清楚,外国文人如罗曼罗兰亦未必能下判断也。

以上所说的话未免太冷一

点,对于热心的青年恐怕逆耳,不甚相宜亦未可知。但是这在我是没法子的事,因为我虽不能反对青年的弄文学,赞成也是附有条件的,上边说的便是条件之一部分。假如鸦片烟可以寓禁于征,那么我的意思或者可以说是寓反对于条件罢。因为青年热心于文学,而我想劝止至少也是限制他们,这些话当然是不大咽得下去的,题目称曰苦口,即是这个意义。至于甘口,那恐怕只是题目上的配搭,本文中还未曾说到。据桂氏《说文解字义证》卷三十,鼷字下所引云:

“《玉篇》,鼷,小鼠也,螫毒,食人及鸟兽皆不痛,今之甘口鼠也。《博物志》,鼷,鼠之最小者,或谓之甘鼠,谓其口甘,为其所食者不知觉也。”

日本《和汉三才图会》卷三十九引《本草纲目》鼷鼠条,亦如此说,和名阿末久知祢须美,汉字为甘口鼠,与中国相同。所谓甘口的典故即出于此。这在字面上正好与苦口作一对,但在事实上我只说了苦口便罢,甘口还是“恕不”了吧。或者怕得青年们的不高兴,在要收场的时候再说几句,--话虽如此,世间有《文坛登龙术》一书,可以参考,便讲授几条江湖诀,这也不是难事,不过那就是咬人不痛的把戏,何苦来呢。题目写作苦口甘口,而本文中只有苦口,甘口则单是提示出来,叫列位自己注意谨防,此乃是新式作文法之一,为鄙人所发明,近几年中只曾经用过两次者也。

民国癸未二百十日,写于阴雨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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