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闪过,路边出没着苗条轻盈的狗,偶尔有一两只小山羊拴在小树上,新生的年轻的太阳似乎隐隐散发出蜜糖的甜香。xwdsc.com都过去了,那么长的路,要一米一米丈量出来的路,一晃就过去了;路边的树,我刚开始慢条斯理地默数着,渐渐乱了,再也数不出头绪来,我停止数数,想想那么多树、那么多田、那么多狗和山羊,都很快地过去了,惟有我和他始终坐在这里,太阳始终照在我们身上——阳光里真的有一种新鲜又温暖的甜香。
秦庾的奶奶果然住在一个很精致的地方。我想不到上海的郊区还能找到这么具有水乡风格的小街。那是一条很偏僻的小街,鲜有路人,铺着平整的石子,天长日久,石子路被磨得又光又亮,站在街口往里一看,看到的是一条窄长的亮光光的小路,一尘不染,幽静极了。他奶奶就住在小街的尽头。房子的墙根长着苔藓和青草,门前铺着青石板,也是又光又亮,那条中部微微下凹的门槛更是光光的。刚进门,无法适应屋里的黑暗,人禁不住要晃两晃;等习惯之后,就看到他的奶奶,慈祥地笑着端详我,眼神里俨然把我当成孙女一样疼爱。仰起头,可以看到高耸的房梁,暗红色,和灰尘、蛛网在一起,有情有义终生为伴。墙角挂着竹篮。八仙桌上搁着老人听的半导体,紧贴八仙桌的墙上还有一张月份牌,画的是福禄寿三位老神仙,长耳粉腮、须发冉冉。暗色的五斗橱上一只三五牌座钟,每过半小时就“当当”地敲,敲得不缓不急——这里的钟是不带有时间的意味的,因为这里的空气安闲、悠久,无所谓的时间从脚下的青石板流过,光滑美丽,散发着清凉的气息。从后门出去,发现屋后竟然流过一条河,正对着门就是水桥,块块石级也是又光又滑。河边一棵柳树,在五月的微风中柔情万种地舒展着它的枝条。石子路、青石板、磨光的门槛、潮湿的水桥……阳光穿过这许多滑润精致的东西,照过来时毫不张扬,流淌着像脚底下那潺潺的流水,落到后墙攀援的爬山虎叶片上,哧溜溜滑了下去,带着烘焙的花香,暖得让人想停下脚步,不走,不走。
我们是怎么找到那座桥的呢?其实不怎么,只不过沿着河流一直走,沐浴着金水般的阳光,听听秦庾讲他奶奶,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连他也没到过的去处。当时是下午。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我们两个就往外跑。不舍得离开河、不舍得离开石子小路、不舍得离开路边那些暗暗的花树,我们一直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听秦庾说,这里是他奶奶从小生长的地方,她没有走出过这里,一直到十七岁那年嫁给他爷爷,一直到丈夫在十多年前故世,一直到她执意重新回到家乡的河边——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她的长辈基本上都不在了,但是她长大的房子一直在,她推门进去,那儿就是她终老的家。在这里长大,而重又在这里老去——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想:她在暮年竟然又变成一个少女,一个无牵无挂的等待的少女。
:第一部分 王海燕(11)
接着我们发现了那座奇怪的桥。我老远就叫了起来——远远看去,那真像一座堡垒,沉沉地屹立在河上。秦庾也很诧异,他过去没到过这里,没看到过这座桥。这桥真的像旧时的堡垒,是用一种青砖建造的,看上去很新,不是从前留下的东西,一定是设计者别出心裁地把它设计成这个样子。桥分两层,下边一层,拾级而上走进去是一条暗暗的走道,上边一层,是一个堡垒式的平台。一切都设计得很古很古,连古炮台的炮口都造在那里,桥级两边还造了花岗岩雕的古式桥栏。桥是造成堡垒的模样,可不知怎么一点没有烽火气,反而于青砖中阵阵地沁出秀气来,而且还起了个极秀气的名字缀在桥上:南水阙。我想,秀气正是这个地方的一种气质——难怪秦庾这个人,也是那么秀气。
我们为这个意外的发现很得意,好像这座桥就是我们造的。我站在下层的走道里,从那些炮口往外望,望见变宽阔的河,船在那里静静停泊着,往上,是五月万里无云的天空。我的心也变宽阔了,一高兴,扯开嗓子大叫:
“秦——庾——”
声音在走道里碰撞着,回音一遍遍地:“秦——庾——秦——庾——秦——庾——秦——”
秦庾站在走道口的光亮里面,像平常听到我拉长声调叫他时一样,有点介意地问:“干什么啊?”
回音说:“干什么啊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回音又说:“秦——庾——秦——庾——”
回音又说:“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然后回音笑了。回音一笑,就笑个没完没了。
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