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萧衍《河中之水歌》
钟灵……也只有她这般毓秀的人物,才配叫这样的名字。
可是这样的女子,实在是有些太过厉害了。
初见时,见她长得那样像随先皇一同升天的贞淑太妃,他不是没有生过几分襄王之思,但是他也看出来她并非池中之物。而自己不过是一方知府,难道真能迎她成为自己的妾室吗?
或许旁人觉得她不过是个商户女,能够凭此晋身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但是他看得出,她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可对的却是自己手中之权,除此之外,半分意动也没有。
——就算蒋依兰不是蒋家人,她陪着自己先贫后贵,也万万没有停妻再娶的道理。
有如此之才,她怎会甘愿屈居人下,况且她也并非是困于后宅的寻常女子,胸中自有丘壑……
最初听到庄秀才之姑教养侄子成才宁愿终身不嫁,他是颇为赞许的,还想若待庄秀才再考取功名,日后有机会定给她上书请回一块贞节牌坊,可堪为众人表率,可真当他见了她,心头最先一闪而过的却是黯然。
且不论孟知年如何想法,两人才见面后不久,天色便又混沌起来,才出了巷子,还未行至一半,便见雨水恍若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随着马蹄的哒哒声越来越密,不过瞬息便已成滂沱之势。
钟灵与孟知年二人相谈甚密,早就屏退了左右,旁人若无传召不得入内。昌荣既不在里面,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单见主君神态,以及对钟灵的亲昵,便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七分,又觉钟灵自有手腕,不过一日便将主君收服,故而愈发坚定了反投回主君的打算。
然而却不等他上前去表忠心,才进了府邸,孟知年轻轻瞥了一眼,便已经有粗壮的家丁将他捆了,将他按在院内打板子,一边打一边高声唱数,还要让前院一众奴才们,不管是当值的还是不当值的都一起观看,要的就是杀鸡儆猴。
一共四十杖,打得他皮开肉绽,屁股上没有一块好肉,几乎昏死过去,可哪怕已经如此,他还要挣扎着爬起来去给孟知年谢恩。
“奴才、奴才谢主君不杀之恩……”他摇摇晃晃地拜倒,耳边除了嘈杂的雨声,还传来一股嗡鸣,也不知道是刚才打到了哪里还是伤得太重。
“先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我再不追究。至于今后……管好你的眼睛,管住你的舌头,若是让我再听到一句风言风语……”孟知年既没看他,也没往下说,但是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觉得毛骨悚然,连忙磕头如捣蒜,方才爬出了院子,由人搀扶着回了自己居住的下房。
昌荣是主君身边极得脸的小厮,哪怕是挨了打,只要不是直接打死或是贬为杂役,那就是还要用的意思,故而即便如此,也颇得院内人的殊遇。
此时终于无需顾忌着面子和主君的好恶了,他终于能放心地趴在床上“哎哟”起来。阖府上下就那么大,他挨了打,其他人自然也闻了信,没过多久,太太身边的葡萄便端了食盒过来。
昌荣身上湿了大半,被昏黄如豆的灯光一照,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气色十分不好,他露出了一抹疲惫至极的笑,狼狈地起身谢恩,“多谢太太记挂着我们底下人,只是昌荣命贱,哪配嚼用那么好的东西,还请姐姐拿回去吧。”
葡萄身处后宅,哪里见得过这样的架势,三分惊诧五分害怕,顿时眼圈便红了。她连忙跑到他身边,将他给扶回了原位,素来灵透,昌荣的意思她自然晓得,“主君知道了?”
只见昌荣凄然一笑,原本七分的笃定,如今心中已经达到了十分。
“姐姐矜贵,是太太身边的得意人,以后还是别再来了,没得晦气,传出、传出什么不好的东西,连累了你和太太。”
“……”葡萄闻言一怔,定定望着他,昌荣却是累极,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将食盒子原样提走了。
葡萄撩开帘子,自有跟着的小丫头撑开一柄桐油大伞,护送她朝太太所居的正院行去。这雨泼天泼地地下着,仿佛要将一切过往都洗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