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养好了之后，张九岩又去了趟后山。

御蛛人被瞳术炸成了血浆，只留了个头颅停在血泊之上，各种情绪繁复交杂在他的脸上，最后全都变成死后的僵直。

尸体损毁成这样，独留个人头。

他无论如何都画不活了。

但即便如此，张九岩还是坐在地上认真地、一笔一画地画起了他。

瞳术师说他本有赢的机会，但因他太难以割舍权势，因而落败。

传说皇上最中意御蛛人两点，一是他的蛛眼技，二是他的毒血蛛。

这蛛眼技虽非杀技，却可以让姬梧桐稳坐于高堂，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知晓天下事。

而毒血蛛则是因为便于携带，又便于毁迹。朝廷之中官宦众多，他们为非作歹也好，杀人放火也罢，只要不引得民怨沸腾，姬梧桐都不愿意去管。

毕竟官少而民多，位高者若无特权，又有谁愿意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

但总是有蠢货哪怕作恶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姬梧桐是明君，是天下人爱戴的贤圣，他当然不能为蠢货们擦屁股。由此他给这些蠢货两条路，要么作恶之后拿着毒血蛛毁尸灭迹，要么等民怨沸腾便将其拉住菜场斩首示众。

官宦们当然会选毒血蛛。

可以说，御蛛人为姬梧桐的江山治理带来了莫大的好处。他也因此擢升为金丝官。

但偏偏，他碰上了瞳术师。

原本，瞳术师并非他的克星，可偏偏，他的权势、他的地位、他的未来全都和眼睛挂钩。

欲望过盛，瞳术师反而成了他的克星。

为权欲而生，因权欲而亡，当真讽刺。

“你倒也不必可怜他，他是以金丝官的身份死去，带着荣耀死去，朝廷会对他追封缅怀，百姓会为他歌功颂德，他会比那些战死疆场的战士更受爱戴，说不准他还能名留青史。”

瞳术师说这话时，语气无不讥讽。但张九岩还是请求先不要清理掉御蛛人的尸体，等自己身体好了，想去再看他一眼。

瞳术师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嘲讽了句：“你可真是善人。”

张九岩摇摇头：“爹爹说善恶一念，千因万果。我只是希望这世间的因果不会因我而变得祸厄。”

她们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张九岩许久，而后转身离开。

张九岩原以为她们不会理会自己的请求，但没想到，等自己过来，王臣的尸体竟还在这儿。

提。

按。

勾。

回。

画纸上的王臣栩栩如生。

这一刻，他的欲望、他的愤怒、他的不甘……最终都在张九岩的画笔下消解为对家的哀思。

那双僵直暗淡的双眼，还保留着他最后望到的月色。

……

许久之后，王爹收到了王臣逝世的消息，随着消息一起的，还有朝廷送来的慰问。

里边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还有无数张宫廷画师所绘的画像。

里边的王臣，身着华服，气宇轩昂，无不彰显着他年少有为的得意。

但王爹却在那一幅幅画像之中，选中了一张没有落款、没有盖章，仅有一种墨色所绘的王臣。

朴实而又无华。

不仅仅是画，更是画上的王臣。

村邻疑惑，问王爹为何偏偏选了这张没有用任何珍贵颜料，更没有画出王臣半点贵气的画像？它到底好在哪里？

王爹支吾半天，话没说出来，眼泪倒是先淌了一地。

最后还是王娘擦了把脸上的泪，说：“这张最最像我家娃娃，其他的……画的是金丝官，不是我家娃。”

村邻更加不解：“像？哪里像？若说像，其他的画也都很像。”

王爹抹了把泪，跟着点头，他说：“这张的我娃，看上去想吃大饼……跟西瓜，我娃，想回家了。”

语罢，又是一地的珍珠泪。

……

姬梧桐耳目众多，在御蛛人身死后的第三天，他便收到了消息。

彼时姬梧桐正捏着白子紧盯棋局，一如往常那般不咸不淡地开口：“御蛛人本事不多，却为人张扬、办事急躁，他死在外面，并不稀奇。只是……”

姬梧桐落下一子，似是被棋局所困，眉头微皱：“……只是他会死于画龙师之手，倒是出乎朕的意料。是鬼隐师从中作梗？”

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