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卫筝模模糊糊地生出一种要站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她终于站起来，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俯身摸摸卫筝的头，“阿，，乖，去睡一觉吧。”

毋庸置疑，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可她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晚上的时候，娘，，，卫夫人照例是要来讲故事的，卫筝抱着被子在床上等了许久，看着蜡烛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烛泪。

卫筝在等着属于她的判决。

一月已是上天的馈赠，贪求不多，足够了。

快要燃尽的时候，卫夫人来了。

卫筝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想要再笑得好看些，算是体面地告别，却再也笑不出更多了。

她想，这个神情定然是不大好看的。

卫夫人没想她这个时候还醒着，过来拉着她躺下，将被子盖严实，“夜里凉，又起了风，明日伤风了可怎么好。”

卫筝笑不出来了，她不明白卫夫人的意思，白日里的时候，明明她明白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颈侧的刀抬起了些，却依旧悬而未决，让人辩不明这是要撤走，还是为了更好地借力，进行最后的处决。

“阿，，筝筝，娘亲同爹爹仔细地想过了，万事万物皆有缘由，虽然不大明白你所说那个世界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但是，你，就是我们的女儿，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她轻轻抚上卫筝的脸，像卫筝梦里那样，像一位真正的母亲那样，“从前，我的筝筝过得很辛苦吧，你别怕，娘亲只是来得晚了些。”

关门声响起的瞬间，卫筝蜷缩进被子里，将自己紧紧团成一团。屋内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低低地压在喉咙里，，，

卫夫人转身想要回去，等在一旁的卫侍郎将她拉住，“回去吧，让她静一静。”

后来，他们总会有意避开阿筝这个称呼。

阿筝已经叫成了习惯，一时难以改过来，总会叫成，阿，，筝筝。

何其有幸啊，卫筝，何其有幸。

原来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没有其他人，她就是卫筝，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她。卫筝穿过时间的河流，一路行到这里来，从卫筝，再到卫筝。

两个残缺的她，缝缝补补，终于获得了圆满。

卫筝活了两世，上一辈子父亲远走，母亲抛弃，同爷爷相依为命，艰难活到十四岁，却不想因为炭火的烟气中毒，孤身死于隆冬的雪夜里。

那日的雪下得大极了，像是一场不为人知的葬礼。

其实开始的时候，他们外出，也只是三五年不回来，那时候爷爷也还在，日子倒也算得上平淡安稳。

后来，爷爷没了，他们回来处理了丧事，留了些钱，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一开始还不明白，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后来便明白了，她是个累赘，累赘注定是要被抛弃的。

卫筝彻底没有家了。

家其实很简单的，有人或者有回忆就够了，不巧的是，她一个都没有，爷爷走得太早，卫筝想了想，她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还有他们的样子，也早就模糊了。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从一无所有，再到一无所有。

空荡荡地来，又要空荡荡地回去。

人间是个好地方，她看过了满山的云雾，漫天的霞光，看过了人间四时，花鸟草木，已经足够了。若是侥幸有来生，不想再做人了，草木也好，山石也好，都好。

本以为这就是终点了，再次睁眼，却变成了卫家的卫筝。

那也是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午后的阳光洒在雕花木窗上，树上的喜鹊叫得正欢，桌子上有斑驳的光。

床边趴着一个乌发如云的妇人，绵软的大手包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她有些不适，不安地挪了挪，不承想惊动了床边上的人。

妇人一下子惊醒过来，泪水像珠子般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明珠”，只两个字便泣不成声，探手小心翼翼来摸她的脸，好似不敢相信，仿佛她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珍宝，仿佛轻轻一碰，她就会碎掉。

卫筝脑子还混沌着，有些不安，向后躲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她反倒开心起来，明明满脸都是泪，竟然笑起来，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明珠，，，明珠，阿筝，我是，，我是娘亲”，她不肯放弃，试探着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抱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阿筝不怕，娘来了。”

原来被娘亲抱着是这样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