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史书有颜色,那么今天一定是浓墨重彩的灰。
无边无际的刑徒灰席卷了大半个咸阳,随后又在陈庆的带领下缓缓褪去。直到视线尽头再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人影,北军和城中百姓仍旧伫立在原地发愣。他就这么走了?离九五之尊的宝座仅有一步之遥,说退就退了?扶苏深吸了口气,镇定地下令:“城内军民重新修缮城墙,防备逆贼再次来袭。”“诺。”稀稀落落的应和声之后,北军小心翼翼地驱使战马上前,占据了最主要的几个城墙破口。百姓壮着胆子从废墟中拆卸出可用的木梁和条石,一层层搭建出防御工事。扶苏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叛军非但没走,而且还抢夺了渭河边的一座粮仓,渡河至南岸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天亮后,他们分散行动,在城内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地搬运物资。难以计数的铁料、铜料、火药、机械、布帛、粮食被装上舟船,顺流而下抵达百里之外。内务府多年的积累以及陈庆夫妇的家当几乎被一扫而空,这些物资经过层层转运后,将会通过海船一起抵达美洲,成为他们建立新世界的基石。扶苏收到探马传来的消息,无奈地一次次叹息。拦肯定是拦不住的。叛军大势已成,除非召集天下兵马共击之,否则绝无镇压的可能。然而如今朝廷威严扫地,六国余孽和各地豪强蠢蠢欲动,轻率的抽调地方守军恐怕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殿下,该用饭了。”王菱华推门进来,见到扶苏愁眉不展地独坐在书案之后,忍不住心疼又怜惜。“本宫还不饿。”“我出门走走,等会儿就回来。”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扶苏不知道是不是自已的幻觉,无论身处何时何地,耳边总能听到幽幽的啜泣声。那是无数枉死的冤魂在哭诉呐喊,他们满身的血和泪,齐刷刷跪倒了一片,请求太子为他们伸张正义,报仇雪恨。每当这个时候,浓浓的愧疚和无助感总是让他压抑得难以呼吸,恨不得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了却残生。“年少时父皇对我不假颜色,常生忿怨之情。”“今日想来,父皇才是对的。”“我既非什么明君又不是什么圣主,不过是个骄狂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公子罢了。”清冷的月光从回廊侧面洒下,照亮了扶苏的满面愁容。他自嘲地苦笑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父皇把江山托付给他半年不到,咸阳险些沦为废墟,数十万刑徒造反,抢走了数不尽的钱粮物资。再过个两三年,是不是九五之位也该拱手让人了?巨大的挫败感让扶苏几乎万念俱灰,完全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恍然间,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身前是一扇小门,厚重古朴,毫不起眼。犹豫片刻后,扶苏缓缓伸出手推开了它。吱——微风卷着枯枝败叶扑面而来,树上两只眼睛血红的乌鸦发出渗人的嘶哑叫声,拍打着翅膀飞向漆黑的夜空。各宅各院大门敞开,苑林水榭空空荡荡。一些杂物随意丢弃在路上,稍不留心就要被绊个跟头。冷清萧瑟,破败凋零,与其他遭受战祸的府邸并无多大不同。扶苏漫步其间,环视四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昔日温馨热闹的场景。“皇兄,你快来!”“我夫君又懈怠公事在家躲懒,你去训斥他一顿,免得日后愈发耽于安乐。” 嬴诗曼站在门边,招手唤他过去,偷偷告陈庆的刁状。“外邦下使拜见雷侯。”“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扶苏嘴角忍不住上扬。偶然有几次在这里撞见外邦使节拜谒陈庆,无不是低三下四、谨小慎微。陈庆回回都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也不见外邦使节表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更加恭顺谦逊,任其呼喝叱骂。当时他可是暗暗羡慕了许久,恨不能以身相代。不知不觉,扶苏走进阴暗的房舍内,左拐右转来到陈庆的书房。桌案上的油灯尚算完好,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的灯芯。火光亮起的一瞬间,扶苏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陈庆坐在芦席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捧着书册,举止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他们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把酒言欢,一起描画勾勒大秦的万里江山。而今……扶苏默默地坐在曾经的位置上,记忆中美好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嗯?”芦席下藏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