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长宁城不算燥热,来自东海的湿润气流爬过越横山脉,跋山涉水,降临此处,却未曾驱散苏家人心中的躁动不安。
重伤未愈的苏玖更是不敢疏忽,时刻关注外界消息,绸缪如何保全苏府,重铸往日辉煌。
原因无他。
苏家原本是云国四大家族之一,家主乃大房老爷苏慕,云国权倾朝野的丞相,其麾下党羽众多。换成任何正在成长期的王朝,绝对是捏在手中的一张王牌,奈何云国已步入老年期,西铎吹来的一股风就将立国三百多年的云国覆灭。
苏家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大事,但谣言可畏,人心难测。
自西铎迁都长宁城,各个世家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为家族奔走,与西铎皇室攀关系,换取活命或重用之机。
苏家亦可效仿,但外界却传,云国覆灭乃苏慕勾结敌国所为,苏慕乃千古第一奸相,苏家人俱是狼子野心,意图不轨……
此传言不说有刻意与西铎拉关系之嫌,叫人恶心,首先让百姓不满。
毕竟主动投靠与被动投靠,后一个听起来更有骨气,更符合人们对清官的幻想。
最近一个月,苏府内无人敢出门,生怕从某个犄角旮旯扔来一颗臭鸡蛋。而往日那些阿谀奉承,争先恐后要拜访苏府的人再也没来。
人情冷暖,满目凄凉。
当然,苏家不主动出击还有一个原因——顶梁柱苏慕失踪了。
“公子。”
苏玖扮男儿后在家排行第六,是家里最低调的一位,低调到外人问起六公子,府中下人都要反应片刻。
真真是没什么存在感。
丫鬟折枝挑开珠玉帘,自外面进来,身上残留着太阳烘烤后的味道。
见苏玖正捻棋靠坐窗畔,她匆忙恭敬一礼,“公子,周家带人来闹事,要接周氏回去,老夫人刚刚传话,说周家若是愿意保全整个二房,可以将苏家一半的财产分给周家……”
话音未落,苏玖噌地起身,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
又是这种感觉。
沉闷,压抑,不可抗。
自公子重伤归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容忽视。
折枝陪伴她多年,适应性极强,倒也没受多大影响,反而觉得公子就该是这样,强大自信,睥睨天下。
“三房呢?”
三房夫人的娘家——钱家,比周家更有钱有势,苏家在外人眼中是强弩之末,树倒猢狲散,钱家没有动与周家一样的心思?
折枝摇头,“暂时未有动作。”
暂时没有,不代表以后,总之苏家的现状维持的越久,对苏家越不利。
苏玖捏紧小叶紫檀佛串,与折枝一同赶往前厅。
前厅。
老夫人没亲自前来,只周氏和二房老爷苏青云同周家单方面交涉,欢声笑语隔着一堵墙就能听到。
“二叔二婶好兴致,不知你们在谈论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一抹紫衣身影出现。
面容苍白,凛若霜雪,凤眸丹唇,鼻梁挺翘,左眼角一颗红色泪痣平添三分妩媚,眼尾暗红上挑,尽显凌厉之姿。
身形不似男子伟岸,气息不比女子柔弱,纵使身体有损,也叫人无法轻视。
她着流云纱制广袖袍,祥云仙鹤,旭日朝升,深沉内敛的紫不但没有剥夺她身上的少年气息,反而衬托她矜贵高雅,沉稳持重。
“他是?”周氏大哥周沧海眯眼询问。
周氏深吸一口气,“苏家六公子,苏玖。”旋即起身挡住苏玖,笑呵呵道,“六公子不是在惜时楼养伤?怎么有空跑到前厅来?二婶我正与娘家有要事商议,你若闲来无事,先去偏厅等候。”
这小兔崽子,他一出现准没好事,可不能叫他知晓二房要分家。
苏玖也笑了,皮笑肉不笑,“二婶怕我做甚?苏家正值困难时期,周家不愿自家女在苏家受苦,想接回去是常理,我又不会阻拦。”
“当真?”周氏下意识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激动,忙干咳掩饰。
苏玖绕过她,径直走到正座处落座,单手支颐,“不过,要劳烦二叔写一张和离书,断绝你与苏家关系。”
“什么?!”
周氏与苏青云俱是一惊。
他们以为,苏玖来此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叫他们不要忘本,没想到竟是打着阻止二房分家的主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