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没动,沉默须臾,他问:“督公为何恼我?”
他问得这样真切,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懂,连那深瞳中的一贯算计都变得澄澈。
徐越喉头微动,眉心一拧,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督公!”刘奔山惊声扶住他,谢珏慢了一步,双手不自觉握紧,眉头皱起来。
“府上有大夫没有?”谢珏问。
“有。”刘奔山点头,用干净帕子擦着徐越嘴角的血渍。
谢珏忽然抓过徐越的手腕,察觉掌下细腻挣动了一下,他解释道:“我略懂些医理。”
徐越呼吸微沉,手腕被牢牢按住,指腹很热。
方才被抱起来的时候徐越就察觉了,大抵是因为谢珏常年习武,他胸膛里像燃着一笼火,很暖。
只是那稍纵即逝的暖意捂不热徐越。
他靠在刘奔山身上,觉得嘴里的血腥气实在令人犯呕,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却偏偏还要张口:“太医都治不了的病,谢指挥使又有什么神通。”
“这时候都要刺我两句,看来督公真的很不喜欢我。”寸关尺三部脉均无力,重按空豁,应指松软,这身子已虚得没边了。
谢珏抓了他另一只手,把完脉松手道:“你上回说的毒虫,其实并不是假话罢。”
徐越没回答,倒是刘奔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瞟了谢珏一眼。
谢珏从他的反应里明白了,又问:“那毒虫还在你身体里吗?”
徐越没力气说话,也不想回答,闭上了眼。
谢珏看着他,更想不明白徐越到底求的是什么。
若说是为扶持傀儡夺权,那么秋猎这一局就是早计划好的,太子也好,皇帝也好,在秋猎时都得死,根本无需和他虚与委蛇,平白教他分一杯羹。
徐越没有杀他,而且王景兰在知道他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决断,拉他入局。
多了他对秋猎不会有任何影响,那么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徐越身体这么差,还要独自揽下批红之权,不许其他宦官插手,他对权力的控制欲就这么强?强到连身体也不顾?
他们究竟在为谁铺路呢?皇帝的儿子那么多,他们看中的人是谁?
谢珏脑海中一一闪过皇子们的名字,跟徐越有关系的,徐家……徐家没有女儿入宫,因为徐越的母亲是先帝的亲妹妹,也是当今皇帝的堂姐。
徐式娶了公主,不该有实权,是先帝破例任用了他,开了这个口子,才会有后来镇宁侯可以执掌兵权。
徐式被诬陷是太后的手笔,牵连甚多,几乎流放了一半以上先帝的旧臣。
其中与徐家交情匪浅的欧阳氏有个女儿做了后妃,也的确有过皇子,不过早夭了。
难道那个皇子还活着么?
要想偷梁换柱,就得找到那年同年出生的皇子。
马车到了徐府门口,谢珏还没动,徐越就说:“琢磨了一路,琢磨出什么了?”
这个人的目光总是这么毒辣,谢珏想。
“琢磨琢磨督公为何这么厌恶我。”谢珏真诚地说,“反省一下自己做错什么了。”
徐越牵唇:“看来你还是没反省出来。”
谢珏说:“正等督公指教。”
两人较着劲探话,只有刘奔山心急如焚,忍不住劝:“督公,咱们先回去让大夫看看……”
徐越点头,刘奔山先下了车。
谢珏递出手给他扶,徐越没理会他,扶着车壁走到车门边,谢珏忽然说:“我认识一位老道,擅解奇毒,你若信得过我,我将人请来中都试一试。”
徐越一顿,回头,黑瞳里暗波涌动,辨不清是什么:“那就多谢了。”
——
大夫又给徐越换了药,写方子时劝道:“督公近日太劳心劳力,再多一日也消耗不起了,明日必须在家休息。”
徐越喝下一大碗苦药,忙塞了两颗蜜饯,含糊地应了一声。
来喜知道他的脾气,忙起来连命也不顾,着急道:“明日我就将门窗都锁了,就算督公打死我我也不开门。”
徐越朝外头喊了一声:“西峰,将来喜关起来,明日午时之前不许放出来!”
没人应,来喜顿了顿才提醒:“督公,西峰早不在内院当值了。”
徐越一怔,凝眉想了想,说:“下个月回来罢。”
来喜惊喜地睁大眼,欢天喜地应了一声:“诶!我一会儿就跟干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