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生不得长欢乐，苦时自比乐时多。

待到寒烟八岁，临溪城遭逢旱灾，数月之内不见半点雨泽，以至河水枯竭，溪水见底，井底生尘。初时山间还能觅得些山泉小流，尚可勉强维持生计。

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不待临溪城官府想得甚计策以对，一日忽见飞蝗蔽日，短短几日便已蚕食千里，不见青苗，空余赤土，庄稼无收，一时饿殍盈途，甚至易子而食，拾骨为爨。

城中乡绅纷纷举家迁居别处，百姓不堪赋税逃窜离乡，仅余老弱病残，空守荒田待死。

杂耍众人早闻江南繁华，心向往之，今见此地如此，自然也匆匆出走，携了寒烟，背包结队而行。

寒烟三步一回头，立在城门口回望那临溪城内早已人物萧条市井皆空，如今这一副破败荒凉之景，反叫人疑心曾经种种都是虚幻，仿若黄粱一梦，一如隔世。

怎料得这一走不仅别了临溪城，此后与老滑头等人也再无相见之日。

随着戏班子一行人逃离了临溪城，一路夜住晓行，饱经风雨，直至广陵一带。众人入到城内，但见车马纷纷，十分富盛。寒烟跟在老滑头身后四处张看，竟在不知不觉之中与老滑头失散了，待到她反应过来已然不知身在何处。

慌乱中，撞见了那王牙婆子，将她哄至上新河处寓所，梦魇以此为始……

初到寓所挨饿受笞在所难免，整日哭闹则刑罚更甚。后听闻，凡来此地之人唯有勤学技艺，及待长成，为达官贵人相中买去方能脱困。

从此勤学苦练，也免受鞭笞之苦。王牙婆子见她聪慧，诸般技艺一点就通，便也好生待她。不过短短五载，已自琴棋书画，歌舞管弦无所不通，终成了王牙婆子口中最上等者。

虽自幼体弱，身形消瘦，汤药不断，却也生得意态天然，养得肌凝如雪，自比其余人等更胜春色。涂脂抹粉不过是逢人所喜，笑脸相迎只为图个好前程。

直至几月前因花朝节外出，偶遇一相熟阿姐，闲话之间方知，如她们这般女子被呼为瘦马，便是同那弱小马匹一般可被人随意役使凌虐，生死皆由他人摆布。即便为人相中，从此扶摇直上，佳配却往往难求。

听闻有不少女子出嫁后或沦落秦楼楚馆，或为正妻杖毙，或投井自缢，或折磨致死，诸如此类亦不在少数。正如那刘员外之妻陈氏，甚是善妒，平日在刘员外面上自是一副贤惠大度模样，暗里对那些婢妾却是百般磨折，但凡稍有姿色皆不能容，棰楚梃杖，乃是常刑，顽悍之恶名早已盛传于外。那刘员外虽有耳闻，倒也不甚管这内宅之事，自顾在外另寻欢偶，享乐受用。

寒烟自幼便被教以如何自安卑贱，曲事主母，但每思至此处，仍是不寒而栗。

是以在她养伤之时总是梦魇，有时梦见自己仍在那王牙婆子手中，原本那些尽善尽美之事竟不再善长，于是王牙婆子便手持竹板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她后背、腿脚，尔后又将她推入柴房中幽禁，挨饿受冻，又饥又冷。

有时又梦见她在那座书院之中，到处乱窜，可怎的也寻不见出路，只在原地打转……又或是梦见自己被那方额广颐的刘员外纳入府中，不消几日，便被那陈氏折磨得不成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