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湖的大年三十是宁静而又陌生的,没有鞭炮声、没有焰火、没有拜年声、没有糖果、没有水果,甚至于忘记了过年是要穿新衣服的日子、甚至于忘记了过年要相互拜年的习惯;他们仿佛是被人类抛弃的一群人,围坐在地窨子里的毡子上,守望着孤独和寂寞吃着年夜饭。饭桌上没有欢声笑语,都默默地吃菜喝酒,和贝尔湖的宁静与祥和融为了一体。园波和园蔷是第一次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家,在没有家人相聚的年三十晚上吃着年夜饭;他俩静默着,都在想着在家里吃年夜饭的欢乐时光;想着母亲做的一桌丰盛的饭菜、想吃母亲做的年夜饭,想着在家过年的情景:鞭炮声在窗外响起,烟花的绚烂夺目的光芒经久不息地在窗前闪过,还有门上贴的春联,屋里墙上贴着的福字,这一切都仿佛是离自己那么遥远,而又仿佛是自己置身其中,正是这些思念和牵挂让他俩的心里漾起了甜蜜和温馨的感觉。渔工们每吃一口菜,每喝一口酒都要环视一下每一个人,那依恋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和体贴,像是在家里吃年夜饭一样的凝视着亲人的目光。张宏武的大嗓门如今晚沉睡在贝尔湖上的风一样的悄无声息,他鼻梁上的大包在煤油灯光里暗淡下去,似乎也在默默地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唯独父亲像是在家里过年一样,他吃过年夜饭,放下筷子,独自一人走出地窨子、走到湖边,在沙滩上漫步着,这是他自从来到渔场打鱼后,每一个大年三十晚上养成的习惯,在吃过年夜饭的时候都要来到湖边漫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念着家乡的亲人。今夜他漫步在沙滩上,沙滩上的积雪、岸边的榆树、积雪覆盖下的每粒沙子,以及贝尔湖夜空中的星星和云彩都是那样的亲切;他曾在这里度过了十几个春秋,这里留下了他的身影、这里留下了他的足迹、这里流下了他的汗水,这里留下了他的梦想和追求;他是那样的挚爱这里的一切,在他离开这里退休回家之后,每当想起,眼里都会禁不住地洇满了泪水;他日夜都梦想着回到贝尔湖、梦想着重新组织渔工到贝尔湖里去打网,感受着那峥嵘岁月、感受着那血与火的炼狱般的生活、感受那壮丽的人生、感受那刻骨铭心的回忆。如今他来到了贝尔湖,他望着对岸的蒙古国,望着那片陌生的湖面,遗憾的是自己曾在贝尔分场工作了十几年,却没有到过对岸的湖面上打网,这个梦想一直都埋在他心里,他曾日夜地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到对岸去打网;每当他站在岸边遥望着对岸的时候总是在想,“对岸的湖泊是什么样呢?是不是和国内的湖泊一样?亿万只鸬鹚从那里飞起来,遮天蔽日的,贝尔湖的上空仿佛是乌云滚滚而来,它们为什么都从哪里飞出来?哪里有它们的窝吗?它们的窝是絮在沙滩上还是絮在芦苇荡里?鸬鹚多的地方鱼就多,哪里的鱼多吗?我一定要到对岸去打网,要亲身体验一下异国的风情。”往日的梦想像是夜空中的北斗七星一样的在他面前闪烁着,他望着幽暗的天空下的对岸,一种更加强烈的憧憬和希望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激荡在他的世界里,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活力和激情,“我一定要到对岸去打网!我不仅要到对岸去打网,我还要到俄罗斯去打网!”这一想法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压力,而这种生活的过程就是他的人生态度;他仿佛是鱼儿离不水一样的离不开自己的挑战和压力、离不开打网的生活。“我宁肯死在渔船上,也不死在温暖的被窝里。”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起风了,夜空上的云彩在悄悄地漫步着,而北斗七星却静立不动,在等待着它,让它薄如蝉翼的连衣裙蒙住困倦的眼睛。
天刚蒙蒙亮,张宏武已经做好了饭,他站在地窨子的门口喊道:
“吃饭了!吃饭了!”
渔工们坐在一起吃饺子的时候,有的渔工开玩笑说:
“张叔,你吃完饭回扎区呀?”
“比回扎区还高兴!”
“你去给蒙古老乡拜年?”
“你们快吃饭吧!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渔工们都吃完了饭,眼巴巴地看着他。
“走!”
他领着渔工们向贝尔湖的东面走了。
“张大爷,走了这远的路,你到底去哪里呀?”
园波不耐烦地问道。
“张大爷,你们去吧,我回去了。”
他赶紧拉住园蔷的手说:
“园蔷,快到了,保证让你开心。”
岸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中蒙边境”四个大红字。一个渔工站在石碑前,手指石碑念着:
“中蒙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