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样的话,涂传平是不理解的。
佟迩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他更好奇涂传平这种突如其来的抑郁气质的根源是什么呢?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悲情啊。”佟迩说。
涂传平撇撇嘴:“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这样的伤春悲秋吗?”
“也不尽然。我明白您的意思,谢谢您的提醒。”
“你明白什么了?”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如果作品成功了当然好,就算不成功也不会影响到什么。我觉得尝试合作不是坏事。冀方对我付出了信任,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也对他付出信任。至于感情的事情,其实我也还藏着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倒不是我和植物一样克制,是我胆小而已。”
“诶?还没说?”
佟迩脸红着说:“怎么可能?”
“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胆子大不是吹出来的。满口性啊、爱啊、生生死死什么的,不是很向往这些轰轰烈烈的东西吗?”
佟迩瞠目:“您好歹也是老师吧,这样对学生说妥当吗?”
涂传平笑起来:“老师也年轻过嘛。”
雨后生物园的池塘水线涨高了不少,几乎漫到小桥桥洞。
佟迩走过小桥,一只绿背蛙从塘里跳出来,窜进茂盛的香茅丛里,留下几声蛙鸣。
香茅的长势很足,丝毫没有被暴雨打消精神。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成长,叶子的颜色变得碧莹莹的,如新剖的玉石似的。叶片抽长了三分之二,都懒懒地垂着头,叶尖沾着剔透的水珠。
佟迩量了量叶长,满意地把数据记录下来。也许是土地的地力不够,叶根的部分色泽黯淡像是有些发育不良,香气没有完全散发出来,只有根部留着些许味道。学校为了节省成本,种植的土壤不会用特别好的品种,本来香茅对于土壤的要求并不高,但这一块土地已经连续第三年种香茅了,香茅不宜连年种植,不然对土地的消耗也很大。
——明年是不能再种了,现在只能先施肥,不然这样长下去该萎了。
“老师同意了。”
傅冀方出现在他身后。
佟迩将一撮杂草拔出来放在身后的簸箕里,微笑道:“嗯。接下来就要看我们自己了。”
“涂传平没有给你太大的压力吧?”
“涂老师只是希望我们能拿奖。”
“那个老家伙可精明了,最后还不是便宜他。”
佟迩忍俊不禁:“严格来说是便宜了这些花花草草。”
傅冀方拿过备用手套蹲下来和他一起拔草。杂草要连根拔除也是一件费力气的事情。然而对于两个少年来说,独处的时光怎么样也不嫌无聊冗长。
“我觉得涂老师今天有点奇怪,他担心我,但我又觉得他不仅仅是担心我。”
“担心你什么?他对你说了什么话?”
“说到信任、还有深情之类的。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涂老师谈起他的家人或者朋友,他好像是个很神秘的人。”
“哈!我觉得他只是喜欢装模作样,一把年纪了还玩这一套。”
“玩什么?”
“装酷,尽喜欢说不正经的笑话,扯些情怀、文艺什么的。大概是年纪大了吧,每天和年轻人在一起总会觉得压力很大,要融入学生中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和普通老师的确不一样,对着他不会那么拘束。”
“不能太威严嘛,要是都像教导主任这样没有办法获得学生的信任啦,虽然看上去老师和学生关系有点不对等,总是老师的凌驾学生之上,但是老师这种职业大概是要从学生身上找到安全感和自我认同吧?不过他们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没地位啦。”
“那他做得很好呀,我挺喜欢涂老师的。”
“哦?你喜欢他哪里?他有什么好的?”
佟迩觉得对方一下子和自己拉近了距离。傅冀方温暖的体热从校服的布料下透过来,烘烤着他的皮肤。戏谑的语调和毛毛雨丝一同落打在他耳边,就像蛙叫似的扰得心神不宁。佟迩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比较好。他仔细想想似乎没有说错什么话,然而傅冀方的语气让他直觉接下来无论说什么话都会变成的诱饵钓上来非常惊人的东西。
在气势上已经处于下风的佟迩像只战战兢兢可怜兮兮的猎物,不敢抬头面对傅冀方。
“因为……他是个好老师,鼓励我帮助我……所以……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