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周纪云硬是一夜未眠。不过一天,却像是过去了一整年,他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
停职后,他们被禁止一切工作,互相不能见面,甚至家里都安装上了监控,有人实时记录。也是了,毕竟他们现在是嫌疑犯。
家里的陈设还是像十几年前一样一成不变,就连院子外面的一草一木,他都舍不得挪动一寸。
周纪云走到门外,凌冽的风带着晚秋簌簌低吻他的眉眼。他狭长的眼睛一夜之间变得憔悴不已,眼白布满了红血丝,目光呆滞地望向不远处的山茶树。
白山茶刚过花期,叶子已经泛黄,在这破晓初现的清晨倒是有些萧条。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免哽咽,迈开僵硬的步子时竟然同手同脚。
他在高大的山茶树前缓缓蹲下,粗糙的大掌弥布岁月的痕迹,手背上狰狞的疤痕怕是要跟随他一生一世。
指尖碰到微凉的叶片,凉风簌簌将残叶吹得更远,他的眼珠猝不及防地滚动一下,珍珠般大小的泪珠就打湿了泥土。
他像个可怜的无处可去的人,慢吞吞地挪动步子艰难地靠近白山茶树,仿佛在不甘地追随什么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的东西。
一步,两步……他终于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歪倒在山茶树下,乌黑的发丝沾上了湿润的泥土。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大掌爬满了青筋去抓身旁的落叶,越来越急切,残叶被抓成堆埋进山茶树下的小土坑里。
他像是终于心愿得偿呼出一口气,瘫软了身体彻底倒下来。
山茶树下,他簌簌的眼睫轻颤,破晓的光透过参差的叶片落在他脸上,有个人的脸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细长的峨眉,明眸皓齿,她笑时右唇边的梨涡灿烂如花。
——小云,山茶树叶以后呢,就在树下埋起来,这样小山茶就会快快长大啦。
——小云,要好好保护这棵山茶树,他开花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看你。
身旁的草被人抓得不成样子,根部翻出来一点带起黄褐色的泥土。
他漆黑的眼睫脱力似的耷拉下来。
“姐姐,对不起。但是我不想有人再重蹈你的覆辙。”
她明明也是个英雄,黎民百姓,家国大义与他爱的人为什么不能两全?他暗了眸子,抬眼的瞬间,似是有光冲破迷雾,他非要两全又怎样?他倒要看看,这俗套的人世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晨光熹微,太阳彻底从山巅上升起来,火红的日光穿透每一寸黑暗,世界从此光明万丈。
鹿泽也在光芒中苏醒。
鹿泽,刘雅说是之前这里住的一个漂亮的女人取的。意思是森林的守护者,象征风与自由救赎。
想来应该是沈鸢取的,她也向往自由吗?
江更一大早就出去了,季羡隐约能猜到是关于云临娜的生意。身份暴露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季羡难得坐在梳妆台前,细心地将自己的头发梳理一遍,在惨白的唇上抹了点口红,看起来气色好些。
她扭头看向占了半壁江山的衣柜,停顿了一会儿就起身过去打开,粉白色的衣柜里面都是最时兴的衣服款式,什么样的都有。
从左开始一一略过,最后目光锁定在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上,胸口处绣了一朵白山茶,花蕊是一颗粉色珍珠。
衣柜的衣服过季过时就会有专门的人来换,只有这件从未动过,只是会有人隔几天来清洗熨烫一次。
三年前红极一时的款式,她再蠢也知道这件衣服是谁最钟爱的。没有过多犹豫她伸手把衣服拿下来,进浴室换上。
装正常,她再擅长不过了。
出来的时候,刘雅已经为她备好了早餐。这些天刘雅也跟着担惊受怕,她好几次想要安慰季羡,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是个好女孩。
季羡垂下眼睫。
可是我救不了她。
有些人表面风光,内里腐朽,她亦是如此。在这里的这些天,她快要忘记活着是什么感觉了。
白粥一口一口被送进嘴里,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她的瓷勺上沾了些刚抹的口红,分外显眼。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她总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享受濒临死亡的感觉,然后在最后一秒钟,力挽狂澜,绝处逢生。
后来,她和祁淮重逢,她不要命的那三年被遗忘殆尽。她渐渐发觉这种处事方法不适合队里。因为损失太大,也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所以适可而止,见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