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奚的宫殿，总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或许是经历了千百年中原文化的积淀，大到皇城布局，小到宫殿里的一梁一木，都是严格按照礼制所建造，整体的色调以稍显暗沉的朱红为主，总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压抑，叫人与于无形中感受到迫人的压力。

如今的紫菀就是这种境况，在南奚一国之母的视线里，不知礼义廉耻地与当朝太子十指交握，尽露亲昵姿态，哪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无奈而为之。

皇后瞥了他们几眼，心中懂得自己儿子的固执己为，因此也就没有做出什么阻止，只是尽量掉转了目光，不去看这一双小儿女，只望着中央的香炉，神色平和地道：“其实，半年前宸儿就在书信中一直央求我，让我将他心仪的女子许配给他，当时我还满腹疑惑，因宸儿打小在功课上就非常勤勉，十分懂事，即便建府成家以后，也一心专注于国事政务，并未在儿女情长上耽搁过什么。宸儿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也从没提起过他心仪过哪个女子，你这样的情况，倒还是头一遭。”

紫菀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连带着被握住的手也轻微地颤抖起来，苏景宸察觉出她的震惊，抿了抿唇，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以他的平静淡然来抚慰她的不安。

“听说你是月城城守的女儿，”皇后将目光投向紫菀，却带了些探究的意味，“你的哥哥慕和在翰林院做编修罢？半年前慕府出事，似乎就是慕和向皇上禀报的。”

皇后的语气十分舒缓，陈述的同时却带着疑问，很显然是在试探自己。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皇后此番，并非是为了确认紫菀是否知道大火背后隐藏的内情，而是近乎威逼胁迫性地，想要从她口中得到那个确定的答案。

紫菀的内心几度沉浮，挣扎着却找不到正确的出口，最终只是收归于平静，将所有不满狠狠压制住，从而表现得乖巧温驯，一如从前的杏儿那般：“是，落云山大火虽是有人为之，但为祸者早已伏诛，爹爹在黄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大殿前方，端坐于凤座的皇后露出欣慰的神色，似是很心欣赏紫菀的说辞与表现，苏景宸在一旁一直保持缄默，三个人在大殿上谈论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却又表现得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安静的氛围持续了很长时间，才被皇后另一个话题打破，她居高临下地望着紫菀，姿态高昂：“听说...你这半年，是在夏迩度过的？”

紫菀还没开口，一旁的苏景宸就已经抢先答道：“母后，半年前我被奸人所害，连累了紫菀差点丢了性命，幸好她被夏迩临王所救，才有了今日重逢的机会。”

“夏迩临王？”

皇后闻言，微微挑了眉，重复着问了一遍，忽然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远山黛眉舒展开来，与苏景宸极为相似的面庞上展出一抹犹含风情的笑，这笑容遮去了眼角的细纹，使得她整个人都显得亮丽了些。

皇后如今年岁虽已上了三十，却还能看得出当年俏佳人的影子，她含笑凝眸望着紫菀，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与这抹笑容大不相称：“就是那个，死在冯义林长枪下的夏迩王爷？”

皇后话音未落苏景宸就立即转过头去看紫菀，神情十分紧张，谁知紫菀却出乎意料地笑了一声，好似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临王的死，也与她毫不相关一样。

“是啊，他死了。”

死在南奚冯将军的长枪下，死在平都城外东郊的囚帐里，死在血污和肮脏的泥土中，死在她的怀里。

他浑身伤痕累累，骨头都断裂了好几处，死时还被人挑断了脚筋，鲜血汹涌而逝，直至面容犁黑，形销骨立。

他死了，直到现在，枯槁的尸体还裹在一席薄薄的草席里，被埋在东郊某个辨别不清的小土包中。

紫菀笑得眉眼弯弯，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光泽竟透露着一种轻快的情绪，苏景宸目光一震，没留神竟让紫菀的手从自己手心中滑落出去，他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听着耳畔紫菀轻快的笑声，难过的情绪如同洪流，将他淹没。

皇后对于这段纠葛全不知情，因此只是皱了皱眉，心中只觉得紫菀神神叨叨，不由得就对她多了一层厌恶感，连带着方才对她的欣慰也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厌恶的情绪一旦浮上来，说话的语气也都不再温和，要问的问题也急转直下，变得愈发尖锐起来。

“你应当知道，宸儿是有太子妃的，”皇后看着大殿中央身形瘦弱的女子，一种挑衅般的快感油然而生，“即便是这样，你也能够毫无怨言地嫁给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