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慢悠悠地回忆着他年轻时候的事，从床底翻出许多包裹，里面零零散散地装了不少东西。

“这些，都是那些乘客们的遗物。每个人的我都带了一样回来，代崎也会拿回来。本地的人，我们就把东西送去墓地埋了，外地的陌生人的都留在这里。”老人指着那些物件，“希望有一天也可以让它们入土为安。”

代崎沉默着看着他的父亲，那短短几分钟的话，除了父亲是如何与村子结识的部分，他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老人总爱把他年轻时的过往放在嘴边，没事就拿出来说一说，他作为一个乖顺的孩子，也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陪着父亲回忆。

但这一次，老人一如往常的诉说，却招来了他的厌烦，一种莫名地没来由的悲伤袭遍代崎全身。

他想要开口质问老人什么，却被西维尔阻止了。

西维尔把那堆包裹推回床底：“一些随处可见的普通物品，代表不了它们曾经的主人。”

他弯下腰，直视着老人朦胧模糊的双眼：“在您心里，您是觉得您的生命比那些人更重要么？”

“是还是不是呢，谁知道呢。”老人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还是有那么些价值的吧。那条山路村落里的人，这么些年都只有我帮助他们出行。”

“但他们中很多人，也因此送命。而且也不止您尝试开这条路。”代崎的声音颤抖着。

“别人选择这条路，他们也得能活着开下去才行啊。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在这条路上活下去。这就是我比他们更具有的价值。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伯爵大人总是选我赶车一样，我就是有着比别人更多的价值。”老人的笑容越发扭曲，他颤抖着手再次抓起一把药片塞进嘴里。

“希雅大概是看上了您的懦弱吧。或许他们选择了很多的司机，只有您……只有我们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代崎没有像往常一般阻止老人不限制的服用药物，老实说，他也想来一些平复现在的心情。

老人拿着拐杖疯狂地敲击着地面：“你怎么能说我是同流合污！我是被胁迫的！我是被逼无奈！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性命！”

“但是你也没有告诉那些无辜的人，坐您的车，会有性命之忧。您也没有选择换一个城市，这里。相反，您在这里生活的依旧快乐，甚至还在热情的招揽乘客。”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不止承担了我自己的罪孽，还有你的啊，我的儿子！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们父子俩活下去，让我们在这个世界能有一片得以生存的空间。你不知道他们的强大，你不知道！我们逃不掉的，我们即便搬去远方，也谈不开他们的监视。我向你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就是不想让你也跟我一样的痛苦。”老人喘着粗气，药效发作让他头脑昏沉，他强打着精神，怒斥着他的孩子。

“显然，您并没有如自己所愿将他保护好。”西维尔拉开代崎胳膊上的衣服，露出藏在下面的皮肤。

年轻紧实的胳膊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印记，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圆形瘢痕连接在一起。黄色的腐肉粘连着焦黑的结痂，有的地方还有着一圈又一圈细小透明的水泡，淡红色的新肉在疤痕下努力的生长，它们还来不及长成新的皮肤，就又被灼伤，烙上可怖的伤痕。

父子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折磨着自己。

“老爹，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您让我安心开车，让我什么都不要问。欺骗我那个村子是普通的驿站，让我只要开好自己的车就好。可是我不傻啊，哪怕我再迟钝我也知道那里有问题，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与刽子手无异的事情。我也在自责，也在忏悔，我也备受煎熬，但是我也不敢去跟他们抗争。”大滴的泪珠从代崎的眼眶中滚落，“我没有办法指责您，我痛恨您，更痛恨我自己。”

老人拉过代崎的手臂，努力凑近，房间太暗了，他本就不好的双眼看得更加不清晰。老人伸出自己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代崎凹凸不平的皮肤。他看不见那满是脓疮的伤口，却能摸到脓血流出之后的粘腻。

“很疼吧。”老人询问着他心爱的儿子。

“还好，不疼。”代崎用手擦拭着老人脸上的泪水，模糊不清的眼睛中滴出更多的泪滴，怎样也擦不干净。就连他自己，也被泪水沁湿了胸前的衣襟

西维尔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对父子，就像他不能理解艾尔芭对他的愤怒一样，他也无法理解两父子为何要在这里抱头痛哭。

在他眼里，泪水是最无用的东西，那种腥咸的液体会污浊视线，让眼睛变得不再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