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夜深人静,城南这片乱坟岗子里,数不尽的或黄或绿眼睛,星星点点的散布在这片区域。由于受到了打扰,所有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李成梁,我等于你并无侵害,你何故深夜来此,搅扰我等妖灵安宁。”星星点点的残虐眸光深处,一个虚幻的,在浓重的灰暗雾气中,隐约闪现的朦胧白色身影,缓缓浮现,“吾等妖灵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你们为什么要来我们的地盘,搅扰我们的安宁。”
“孩子长大了,总觉得身子骨痒,”李成梁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读书人,不轻易动手,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把这孩子带过来,挨顿揍,如果这孩子行的话,也顺便教训教训你们,省的你们起什么无聊的想法。”李成梁随意的用脚尖搓了搓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泥土,“比如,你们的地盘。”
不等对方答话,李成梁又懒洋洋的看了眼天色,天空被浓重的阴雾包裹,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月影,“你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李成梁一反往日恬淡,表现的很是没耐心,“我来,只是想多句嘴,提醒你一下。”
嘴上说着不该说,话语里却没多少客气,李成梁的话让阴雾中的身影很是不满,“李大人有什么赐教?”
“赐教不敢,”李成梁似乎对之前的语气很是抱歉,“你们收下那些饿殍的魂魄,我也不管,那边不管的事,我也不愿意多事。只是有一点,我今日欠了人情,得来多一句嘴。”
“别的我不管,今日这几个,不能放出去。”李成梁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
对方的身影明显呆愣,瞬间又反应过来,“怎么,大名鼎鼎的李书办,也怕因果报应吗?”
对于仍未回家的李成梁,李长安没什么操心,父亲经常要在外面忙到黎明才匆匆回家,仍能保持衣不沾尘,李长安有理由相信,他是去了城中哪个相好的那里,才能一大早这么精神奕奕的回家。
盘算着今日出城的过程,李长安对自己的水平有了个判断。利用简单的材料和基础的符法,完全可以让人快速掌握这个法门,虽然它被老百姓膜拜了几千年,在门槛之后,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多少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跨越这道门槛,其中就包括张明海。
是张明海功夫不到家吗,还是机缘未到?很难说。
要说拳脚的水平,张明海绝不次于李成梁,遥遥的也能见着性光,却偏偏不是性光照见气血,而是气血照见性光,由此一来,张县尉能见鬼神,却难以应付他们。是以见了鬼神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现在,能见鬼神的张大人,遇到了他避无可避的事,鱼油灯下,张明海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瞳孔紧缩,盯视着手中摊开的几张信笺。
脸上的神色变换,李成梁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既然情报上这样写了,那狄族就已经到了城北二百里外,而且看迹象,既然是前哨,后面就一定是个大部族。可他们都几百年没有来过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些年越来越冷了,听西边养马场传回来的消息,今年的草料很紧张,很多草场早早地就被雪埋了,很多战马都因为严寒不得不向南边转移。
二百里,对于一个老百姓来说,可能一辈子也出不了这个圈,但对于游猎的狄族来说,二百里大概也只有一天的脚程。如果他们抛下了脆弱的妇孺老幼,大概,也只有半天的脚程,按照李成梁的说法,如果碰上的是狄族的前哨,大概也就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狄人就会到达丰城。
签押房里,李成梁送出去的那封信,极有可能是向北边求援去了。
南边……南边怕是一支几千人的骑兵都派不出来了。
如果,往北能找到那些深入了荒原的游骑,有可能还能保得住这座小县城。
张明海突然笑了,崔兴石一心救国救民,不如让他去打狄族,看看他的圣贤,能不能在血肉横飞的军阵中保住他身后的家国天下。
李成梁确实派人去北边求援了,而且不是尝试,他确信可以联系上那些游荡在这两千里荒原上的游骑,而且他确实做到了,并且收到了回信。当然,传信的并非是什么信使鸽隼,而是不可知不可见不可听不可描述的存在。
院子里,静悄悄的,院门“吱呀”一声,被知秋伺候着换过宽松衣袍的李长安知道,父亲回来了。
李成梁今天的心情本来很好,狄族的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大家都是生在这长在这,最后死在这,活在城池之外的百姓,失去了坚固的城墙,却有了与天地争斗的勇武。人嘛,总要靠自己活着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