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婆婆带他们走过一条迂回的小路,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土胚房前停下来。
房前堆满杂物,破铜烂铁堆得比房门还高。坑坑洼洼的墙壁沾满灰尘,屋檐上晒着一箩筐蔬菜。
“我这屋子,好多年没收拾过了。”婆婆说道,“让公子和姑娘见笑了。”
屋里没有凿窗子,漆黑一片。莲婆婆擦亮一根火柴,又颤颤巍巍去了膳房。
她端来一壶茶水,浑浊的水里只有两三片茶渣。
“莲婆婆,怎么不见莲姑娘?”沈川问道。
老婆婆神色变了变,随即又哭起来:“公子不知,秦家药铺被收为官铺后,我女儿也从此断了汤药。她的病,时好时坏,终究是没熬过三年前的冬天!”
“节哀。”他低声说。
莲婆婆抹泪道:“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命中克夫,无子。我那丫头多陪了我几年,都是秦家的恩赐!秦家于我有恩,可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再过几年,我也该去找我那死去的丈夫和丫头了。”她又说道,“我不能带着秦家的秘密,去那地底下!”
“当年那场大火,已困扰晚辈太多年。”沈川说道,“若莲婆婆能说出真相,也算是了了晚辈一桩心愿。”
莲婆婆道:“十五六年前,我去秦家药铺给女儿抓药。铺子里却空无一人,听见后院传来声响,我心中奇怪,便寻声找去。秦太爷果然在后院,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我死死捂住嘴,躲在廊下。”
“他们吵了起来,那人拔出一把剑,抵在太爷脖子上。”莲婆婆继续回忆道。
“他是何人?”沈川皱起眉,“他同我祖父,有什么瓜葛?”
“那是个畜生!”莲婆婆痛苦地喊道,“他连婉…皇后娘娘都不放过,居然要强占她为妻!太爷知道了此事,大发雷霆。他…他说,若秦家不乖乖就范,他就放火烧了秦宅!”
“他是何人?”沈川又问了一遍。
莲婆婆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到了,畏畏缩缩道:“我…我不知。”
江梨不愿再瞒他了。
“是梅正清。”她说道。
他那双眼眸里闪过一丝煞气,沈川握紧了拳,又松开。
回程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那曾是他最敬重的先生。
却是他恨一生的杀母仇人。
江梨知道,他内心有多痛苦。从前蒙在鼓里,拼了命去探寻那个真相。如今知道这一切又怎样?敌在暗,他在明,他无力报血恨之仇,不过是徒增满心怨恨罢了。
“你不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吗?”江梨问。
“我信你。”他说道,“无需多问。”
“沈川。”她停下来,看着他,“在我面前,你不用强撑。这些年你学会坚强,学会掩饰悲伤,可我想看到的,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沈川。”
他微微发怔。
“总有一天,你能替秦夫人,替秦家报血仇。”江梨道,“庆王也好,梅正清也罢,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他笑了笑:“可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谁都打不过。”
他身子里还有庆王埋下的蛊种呢,他如一只蝼蚁,庆王微微用力,便能将他粉身碎骨。
他制得出解药,却解不了庆王对他下的诅咒。哪怕他成功制出一种抵得过寒花草的蛊毒,庆王也会在死到临头拉他下水。
既然做定了屈辱的牺牲品,不如用这身子,去做一件好事,做一件大事。
只是,他舍不得江梨。
她陪他走南闯北,陪他一次一次死里逃生,他多希望,能与她并肩走在某个陌生的小城。
而不是带着纯粹的目的。
莲婆婆送了她们半篮糕点。
江梨坐在床边,尝着竹篮里的点心,抬头看沈川修补那扇破了一半的玻璃窗。
这座被烧毁已久的老宅,多了一分温存。
那一刻,仿佛岁月静好。
窗外风雨交加,屋子不再漏雨。
沈川又点了一盏烛火,听着江梨平静的呼吸声。
等她睡熟,他又来到密室挑灯夜读。
沈川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楼兰攻入陵安,或是体内蛊种发作,他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
半炷香过去,手中的烛灯愈来愈暗,却始终一无所获。
“先祖辛苦所篆《寒花草》,却落入人手。从此这世间再无寒花蛊,唯有邪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