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黛瓦层层叠叠,看似素净无华,檐角飞翘处却嵌着琉璃漏窗,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金光,倒像是粗布衣裳上缀着的明珠,低调里藏着奢华。
十七栋宅邸依山势错落排布,每户后园必有三株枸桔苍劲挺立,前庭则栽满野樱海棠,粉白嫣红交相辉映。
最妙的是引水之法,落凇潭的活水经陶管蜿蜒入户,在庭院中化作尺许宽的 “砚溪”。溪水潺潺流过,既合了文人墨客曲水流觞的雅兴,又能滋养满园名花异草。
转过九孔听雨桥,一座 “栖云居” 半悬潭上,原生枸桔林如天然屏障环绕西周,虬枝间垂落竹帘松幕,微风拂过时,临水美人靠若隐若现,倒像是藏在深闺的佳人,只敢露出半张芙蓉面。
“当初执意要‘野趣中见匠心’,可苦了那些匠人。” 杨炯抚过廊柱,眼中满是追忆。
这般说着,引着二人走向观云亭,凭栏可见整条巷陌化作青翠画卷:灰墙似宣纸,枸桔作皴笔,樱云晕染,活水题跋。
更远处,新栽的野樱沿着龙首原蔓延成霞带,与皇城的朱甍碧瓦遥相对峙,倒像把整个长安的富贵气象都浸在了水墨里。
“当初那些老顽固还说‘枸桔巷改不成雅筑’。”杨炯摘下一朵野樱簪在王修鬓边,转头对耶律拔芹笑道:“却不知世间风雅,原该在粗粝处生根。”
王修望着亭台水榭、花木扶疏的庭院,不禁轻蹙蛾眉:“这般大的园子,怕快赶上半个王府了。我又不常居长安,岂不是空落了繁华?”
耶律拔芹却爽利地一笑,琥珀耳坠随着动作轻晃:“说什么傻话?难不成往后过年都不回来了?等有了子嗣,王府里人多嘴杂,哪有这般清净地儿?”
她仰头打量着临水而建的栖云居,眼中满是满意,“我瞧这处甚好,省得再寻宅子,咱俩作伴住下便是。”
“谁要与你作伴!” 王修嘟囔着扭过头去,发间珍珠步摇跟着簌簌作响。
耶律拔芹见状挑眉,掸了掸衣襟上的花瓣:“你且听我一句,往后府里指不定还要添多少姊妹。你若不在长安,我守着这园子,便是块响当当的招牌。往后谁要拿捏咱们,也得掂量掂量。”
“胡说些什么!” 杨炯佯作嗔怒,“自家姊妹,岂会这般行事?”
“这可说不准!” 耶律拔芹双手抱臂,杏眼圆睁,“往后若受了委屈,我便带着孩儿来这里躲清净。这园子离王府虽在同一条街,到底隔着南北,眼不见心不烦!”
杨炯闻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一南一北的距离,纵马片刻便至。难不成你还能插上翅膀飞了去?”
话虽责备,语气里却藏着三分宠溺,倒像是哄着两个撒娇的孩童。
王修听了耶律拔芹这番言语,心下顿时了然。
二人一个久居登州,一个终要北返漠北,这偌大宅院自然不是为她们争的。
原就是为日后血脉计,老爷子膝下孙辈定少不了,既有杨炯的青梅竹马所出,又有世家联姻之子,还有公主贵女所育,哪能一一照拂周全?
这宅子看似闲居之所,实则是为孩儿们争个立足之地,既不争王府嫡庶名分,又保下血脉前程,当真是妥帖的盘算。
正思忖间,王修瞥见满园盛放的樱花,粉白如云似霞,不觉抿嘴笑道:“你既己种下这许多,可还有地儿容我那几株?”
杨炯闻言朗笑,执起二女之手,踏着满地花影穿廊过榭。
行至一处庭院门前,但见门楣上新刻倭国俳句,在春日暖阳下泛着温润光泽。
杨炯指尖轻抚过青石上的刻痕,转头望向王修时,眼中盛满柔情:前日听你念叨武藏的樱吹雪(今神奈川),特命人连夜请来倭国造园师,照着神奈川的景致打造。才刚收工,便带你来瞧。”
话音未落,一阵风过,门内忽有万千粉瓣纷飞而出,恍若云霞倾泻,倒比传说中的樱吹雪更添三分仙气。
二人抬眸望去,只见院中白沙如浪,蜿蜒铺展,恍若将东海细浪凝于此处。十步开外,一尊青铜惊鹿立在竹垣之侧,竹筒盛满落凇潭的活水,忽而 “铎” 地一声轻响,惊起檐下宿鸟。
“此乃仿平安京东大寺的惊鹿。” 杨炯引着王修踏上三折木桥,桥下明溪潺潺,朱红锦鲤穿梭其间,鳞片映着天光,恰似流动的霞彩,“闻说倭人最喜庭中水声,我便命人将暗渠改作明溪。”
溪畔龟甲纹石灯笼错落有致,灯罩竟是整块海蓝琉璃雕琢而成。王修指尖轻触一盏,灯芯忽地腾起幽蓝火焰,琉璃内壁上,金粉绘就的八岐大蛇栩栩如生,张牙舞爪间似要破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