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五彩烟雾,叶枝吸入肺中,只觉胃脘翻涌如江海倒灌,喉间腥甜难抑。
她惊惶抬眼,忍不住辩道:“我确实有孕……是他说的!”
“他?你那夫君?” 老婆婆突然发出尖厉大笑,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她抓起铜盆往地上一倾,褐色药粉蜿蜒如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男人的话也信得?当年我那死鬼男人还说要带我回大华呢,结果如何?”
话音未落,她猛然逼近叶枝,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嘴角勾起诡谲笑意:“你且摸摸小腹,可曾有结块?再闻闻这药粉,此乃我配的疏脉散,专治气滞血瘀。你根本无喜脉,谈何有孕?”
叶枝猛地推开她,踉跄着撞翻身后木柜。陶瓷药罐纷然坠地,在脚边碎成锋利瓷片。
她颤抖着掀开衣襟,指尖划过平坦的小腹,那里只有被海水泡出的淡红印记,哪有半分肿胀?连今日那灼人的燥热,也消散得干干净净。
叶枝怔怔望着满脸讥讽的老婆婆,良久才喃喃道:“你胡说……我明明听见了胎动!”
“你这般疯魔的女子我见得多了!” 老婆婆冷笑,“莫不是只偶尔听了几次,并非每日都有?”
“你……你怎么知……”
老婆婆尖声大笑,截断她的话,语气愈发戏谑:“这叫妄想症,蠢货!那些求子不得的女子,十有八九会生这种幻症!在倭国,咱们都管你们这类人叫‘疯兔子’,只有兔子才会空想自己有崽。”
叶枝如遭雷击,刹那间往事翻涌如潮,杨炯昔日言辞表情、种种行径,竟一一在眼前清晰起来,心下不由信了三分,喃喃自语:“骗子……”
目中尽是空洞,盛满委屈与不甘。
“气血亏空至此,这辈子能不能有子嗣都是个难关。” 老婆婆转身拨弄烛台,火焰在她满脸皱纹里明明灭灭,“当年我在平安京救过不少艺伎,个个都似你这般傻,偏信那大华船商的甜言蜜语,到最后哪个不是疯疯癫癫?”
她忽的住了口,从柜中扯出件巫女服掷来:“换上!明日去后山脚挑水。若敢逃……” 她转头盯着叶枝,眼神似淬了冰,“便把你做成灯笼,挂在鸟居上示众。”
叶枝盯着那巫女服的针脚,忽见竟是大华传统的“百衲”技法,每块碎布边缘皆细细锁了边,红布如焰,白布似雪,相互拼贴成红白相间的纹样。虽为神社巫女常见打扮,针脚与布料却比寻常的精致许多。
老婆婆行至门口忽又折返,拐杖尖勾起她散落的长发:“头发太长耗气血,明日剪了,省得再添乱!”
话音未落,人己消失在门框外,唯有拐杖敲击石板的 “笃笃” 声渐渐远去。
深夜神社里,潮水拍击礁石之声隐约可闻。
叶枝蜷缩在散发霉味的被褥间,将绣鞋紧紧贴在心口,心中死寂一片,她现在非常想见到杨炯,质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可这个答案她又清楚非常,如今事己至此,叶枝除了绝望,再无其他。
窗外月光流转,在墙上投下老婆婆晾晒的衣物影子,仔细观瞧,竟是件孩童尺寸的红色肚兜,兜面上用金线绣着半朵未完成的青莲,针脚间似有旧年血迹,在月光下泛着点点暗红。
叶枝摸向枕头下的匕首,指尖刚触到刀柄上刻着的“杨”字,忽然喉间一甜,霎时间,委屈、愤懑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呕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竟首首晕死过去。
房门“吱呀”轻响,老婆婆端着药碗进来,先探了探叶枝额头,又用袖口拭去她颊上血渍,随手将一枚黑色丹药纳入她口中。
待灌完汤药,她盯着叶枝面容良久,忽的长叹一声,扶着拐杖缓缓起身。
“这般容貌倒是少见的俊俏,比当年那些丫头片子强多了。”
话音未落,房门再次“吱呀”闭合,叹息声里裹着些微哽咽,“可怜见的,七岁就没了。若活到如今,怕也是这般标志模样吧!”
脚步声渐远,唯有檐下的风铃在夜风中轻晃,铜质地的铃舌碰撞出清泠之音,混着海潮,散入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