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场中的焦骨与火油痕迹,忽听得贡院角门处人声鼎沸。
抬眼望去,只见叶九龄平日温润如美玉的面上,此刻覆着层寒霜,脚步急促地奔来:“师弟,大事不妙!方才士卒在登科院西角墙根下,拾得半张残页,竟是第三日的策论题!”
话音未落,叶九龄己从袖中抖出一方素绢递来。
绢上字迹被露水洇得朦胧,唯“大华漕运之利弊”七字浓墨重彩,刺得杨炯心头猛地一跳。
他只觉后颈寒意顿生,火场焦骨与火油的疑云尚未拨开,偏又冒出考题泄露这等泼天大事,背后怕不是有人蓄意搅局?
杨炯强压心绪,接过素绢细细端详。只见纸边粘着几片枯黄草屑,边缘参差不齐,显是从整张纸上仓促扯下的。
“师兄,可辨出这纸页来历?” 他低声问道。
叶九龄瞥了眼场内奋笔疾书的考生,压低声音道:“纸是寻常桑皮纸,可这字迹竟与誊录翰林惯用的方正体有七分相似。只是墨色平常,且闻不出香臭,看不出是哪家墨庄的东西。”
正说着,忽闻门外脚步急促,却是孔尚慌慌张张奔来:“这……这如何是好!科举乃国之根本,如今考题泄露,传扬出去怕是要动摇社稷根基!”
洪必大随后赶到,面上仍挂着那副不咸不淡的笑意,抚着山羊胡道:“诸位稍安勿躁。依下官之见,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再彻查登科院上下及誊录翰林。”
说着,他目光落在杨炯手中素绢上,“只是这考题泄露,究竟是内鬼所为,还是有人栽赃?幕后主使是何人?单是短时间内要查个水落石出,怕非易事。眼下最要紧的是速速禀明梁王,另换试题!”
杨炯将素绢收入袖中,沉吟道:“我建议首接重拟试题,莫要换备用卷了!我估摸着备用卷的题目也泄露了。
还有,既这纸与誊录用纸相似,便先从誊录翰林查起。此次负责墨义誊录的翰林共有几人?可都在贡院内?”
叶九龄点头,沉声道:“共十二人,皆由吏部精挑细选而来,此刻正在东厢阁歇息,待今日考毕便要交割试卷。”
说罢首接唤来一名军卒,命其将十二人暂行看管,不许与外人通联。
正说话间,忽闻院外喧嚷声起,只见一名短打粗布的年轻士子被两名兵丁架着,犹自挣扎呼号:“冤枉!学生委实冤枉!这纸条并非学生所有!”
他怀中滚落半块烧饼,跌在青石板上沾满尘灰。
杨炯眉头微蹙,尚未及上前,孔尚己抢先一步弯腰拾起地上巴掌大的纸片,眯眼细瞧片刻,陡然惊呼:“这……这竟是默写的墨义试题!字迹与方才那残页如出一辙!”
他转头看向杨炯,牙关紧咬,“这叫你猜对了,第一场竟也泄了题!”
那士子听了,“扑通” 跪倒在地,涕泪俱下:“大人明察!学生十年寒窗,只为报国,岂会行此卑劣之事!这纸条是方才在号舍外拾得,学生本欲交给巡考大人,却被当作作弊抓了!”
洪必大在旁淡声道:“口说无凭。这等节骨眼上,还是先将人押入大牢,细细审问为妙。”
杨炯凝望着那士子苍白的面色,又瞥了眼地上的纸条,那纸条边缘齐整如刀切,哪像仓促撕扯之物?再看这士子,虽衣着粗陋,指甲却修剪得纤尘不染,倒不似寻常寒门子弟。
“且慢。” 他抬手止住兵丁,开口问问道,“你既说在号舍外拾得纸条,可记得确切位置?当时可有人证?”
士子怔了怔,忙答道:“回侯爷的话,学生是在庚字院西侧墙角拾得,当时见有个穿灰衣的人在附近晃悠,眨眼间便不见了。”
杨炯心下一动,转头向叶九龄道:“师兄,能否调出登科院昨日的出入记录?再遣人去查查附近有无穿灰衣的可疑人物。”
叶九龄刚要开口,忽闻远处闷雷滚滚,天际不知何时己聚起墨色云团。一阵狂风卷地而来,刮得落叶碎纸漫天飞舞,其中一张残页恰好飘到杨炯脚边。
他俯身拾起,就着天光细瞧,见纸上零星写着几个小字:“亥时三刻,鹿鸣院见”
那字迹竟与之前泄题纸条如出一辙。
孔尚瞥见纸片,神色骤变,目光灼灼扫向杨炯:“这鹿鸣院乃封卷批阅之地,不考完便不启锁,这究竟是……”
杨炯冷笑一声,耸肩道:“古往今来,诸位可曾见过这般明目张胆的舞弊之徒?这哪里是嚣张,分明是将我等视作无物!也罢,本侯倒要瞧瞧,究竟是哪路神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己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登科院内顿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