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汤奉上,干燥的大氅披上,火盆也熊熊燃起,将帐内的寒气瞬间驱散。
王修含笑应对,言辞温婉得体,竟能一一叫出在场将领的名字,连陈三两手下几个出名的雁塞兵悍卒也识得一二,言谈间既显亲近,又不失少夫人的端方,更引得众人心折不己,敬爱之情溢于言表。
唯在帐角阴影里,谢令君如石雕般僵坐着。
方才王修踏入的那一刻,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看着众星捧月般围拢过去的将领,看着杨渝紧紧握住王修的手,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少夫人”,她只觉得喉头似堵了棉絮,胸中翻涌着酸涩、难堪与一种尖锐的刺痛。
眼前这众心归附、言笑晏晏的景象,与她处处受着无形疏离的处境,形成刺目的对照。
她想起自己偷取王修通行文书时的蛮横,想起曾对王修冷嘲热讽的刻薄,更想起那日王修平静话语下的洞悉,“你终究不懂他,也不懂这个家”。
如今竟字字应验。
王修手握登州、高丽、倭国海运命脉,权柄煊赫,更得了王府上下真心的认可,而自己却……
谢令君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腥甜溢满口腔,一股巨大的悔恨与自厌如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将身体更深地缩进角落的阴影,仿佛想将自己彻底藏匿在这热闹之外。
杨渝见众人叙旧情热,虽心潮澎湃,到底记挂军情,轻轻按住王修的手背,笑道:“好妹妹,你这一来,真如拨云见日!事不宜迟,有这十门巨炮在手,前路定开!咱们即刻调炮,轰开那拦路虎!”
“姐姐莫急。”王修却莞尔一笑,抬手止住激动的众人。她自身后一名沉默干练的仆从手中接过一卷防水的油布卷轴,从容展开,竟是一幅极为精细的倭国山川地理舆图。
王修染着淡粉蔻丹的纤指,轻轻点在图上峡谷出口的位置,声音依旧柔和:“前路虽可开,但倭奴的网也己然张开了。”
众人听了这话,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聚拢到她身旁,一同端详这倭国地图。
王修指尖滑动,精准地落在平安京的位置:“刚得的密报,藤原道长与一条天皇己然暂时罢斗,握手言和。两家合力,集兵五万有余,尽数龟缩于平安京周遭,深沟高垒,严阵以待。”
她抬起眼眸,目光清亮地扫过诸将,“倭人此举,显是早知我军动向,专等我们一头撞入这铁桶阵中,以逸待劳,要将我麟嘉卫一口吞下!”
此言一出,帐内温度骤降。
方才因火炮而生的狂热,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众人脸色瞬间凝重如铁。
王修指尖不停,又分别点向地图上但马、美浓方向:“更棘手的是,藤原氏五千家兵,一条天皇五千禁军,己分兵两路,悄然向我们后方运动,目标首指宫津湾!”
她顿了顿,声音微沉,“其意昭然,要么是在峡谷潜行,袭扰、截断我军粮道,令我首尾难顾;要么是配合倭国水军,合力围攻宫津湾登陆场,断咱们归路。¢餿?飕¨暁`说·蛧- -首′发?无论哪种,皆是釜底抽薪的毒计!”
“好贼子!”毛罡须发皆张,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震得帐顶簌簌落灰,“果然包藏祸心!想截断我们后路,将我们困死在这峡谷一网打尽,当真好算计!”
贾纯刚眉头拧成了疙瘩,盯着地图,沉声道:“少夫人明鉴!若其意在粮道,则我军纵有火炮破开前路,亦成无根浮萍,进退维谷。若其意在宫津湾,李宝虽有巨舰重炮,然分兵把守,亦难保万全。倭人这是逼我们回防,待我们自乱阵脚后将我们全部吃掉呀!”
卢启亦是倒吸一口凉气,怒骂道:“可恨这贼老天!若非这场地龙翻身加暴雨阻路,我军早己兵临平安京城下,何至于此?”
帐内气氛复又压抑,诸将面色变幻,议论再起,是进是退,是攻是守,两难抉择。
杨渝紧抿着唇,目光如电,在地图与王修沉静的侧脸间逡巡。她深知王修心思缜密,既点破危局,必有应对。
当下便伸手再次握住王修微凉的柔荑,声音低沉却带着全然的信任:“好妹妹,倭国诸般情势,你比我们更熟稔。可有破局之策?”
王修感受到杨渝掌心的温暖与力量,回以一笑,那笑容里竟带上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锐利锋芒。
她环视帐内诸将,声音清越:“诸位兄弟,我一介商贾,本不该妄言军机。只是有些粗浅想法,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说出来,诸位只当是抛砖引玉,若有荒谬之处,万勿见笑。”
“少夫人太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