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对外皆称其为山野乡民的孩子,因为养不活,这才抱给临山喂养。
横竖小孩七八岁,应该也记不得什么小时候的事,大家谈着谈着,此事也就囫囵过去了。
但今日,荣微复而看向江陇的眼,下意识地便又想抬起手,替他拭去内里藏着的惋惜与无法弥补的悲痛。
他明明很淡然,还是笑着,眉眼如山骨,笼在已经暗下来的天光里,愈显清润。
但荣微能看出这面皮底下的哀伤,她从未在江陇身上看过这样的情绪——
如滚逝的江水,消极至悲的,又带着说不清楚的薄怒,隔绝了一层十几年的岁月。
良久,江陇轻轻叹了口气,移开了眼,视线落在远处连绵的群山之上,“不知从何而来,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在江边捡到,瓦叔说,那便姓江好了。”
横竖瓦叔自己也没有姓氏,赋予他一个,好像他自己也跟着有了一层新的身份。
“瓦叔从小便是奴籍,给人当瓦匠,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还要挨打,后来主人家出事,他便偷了自己的卖身契,跑了出来。”
“他向往自由,也是无处可去了,就开始乞讨为生……噢,差点忘了说。”
江陇捂住脸,笑意却自弯起的眉眼倾泻而出,“陇,指山。那日江边有一座高山,雾薄水白,山清云淡,瓦叔说,这辈子他大字不识一个,竟然能给我取到这么好听的一个名。”
江水与群山,流逝与稳固,当如他江陇的本心,铮铮向上,巍如青山。
荣微没忍住,手轻轻搭上江陇的衣袖,被麻衣粗糙的面料磨了一下掌心,又猛地抓住,没有再松开。
这是一个令她觉得陌生的江陇。
有过往来历、有血有肉、又有少年之气的江陇。
不知为何,荣微另一手搭上自己的心间,想要捂住跳得纷乱的心,却始终吞噬不掉那越来越明显的念头——
她好像,更喜欢这样的江陇。
有颜色的,不再是暗沉的,阴森如罗刹的人。
不是影卫,更不属于任何人。
可当“影卫”二字从她心间划过,荣微原本已经软化下来的心又猛地一紧,舒和的神色瞬间凝起冰寒,松开了江陇的衣袖。
似乎是对她这忽冷忽热的模样早已习惯,江陇只是低头,淡淡地看了眼她素白的手,扯出一抹苦笑。
他又继续道:“到我七岁那年,叫花帮子已有十八人,大家各处而来,聚散如飘萍,却意外地相处得很好……但说实话,那几年叔伯们已经非常照顾我这个小孩子了,可大家还是经常饿肚子。”
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做事说话到底糙得很,很难细致地照顾好还在长身体的小孩。
直到叫花帮遇到了一对逃荒的夫妇,村子闹水灾,两人不得已逃了出来,却不知如今世道混乱,身上的盘缠没几日便花了个精光。
夫妇不过三十来岁,一路劳顿,丈夫水土不服高烧不退,余下妻子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之下,两人竟想投江自尽。
“世间只为强者而立。”
那时候,瓦叔是这么告诉江陇的,如他的名字一般铁骨凛然,哪怕身陷沼泥,也要用力活下去。
最重要的是,守住本心。
于是,这群连自己都吃不饱饭叫花子们把湿漉漉的夫妻二人救到江岸上,喂了热水,供了吃食,这才好说歹说拉回了两人的命。
自此,夫妻二人也留在了叫花帮内,担起了照顾江陇的活。
“他们曾有一个孩子。”
江陇指尖用力掐进掌肉,原本那日荔枝宴上被瓷片割破的手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痂痕,却被这一下用力,又渗出淡淡的血丝。
他仿若未觉,声音飘如鬼魅,散在空荡的夜空之中。
“可惜孩子早夭,此后二人便无法生育,正好我年纪小,他们便一直想认我做孩子。”
荣微目光落在他手上,声音也很轻:“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
江陇笑了一声,笑意辨认不出情绪。
“差不多半年后,太子在临安侯辅佐下登基,朝势渐稳,原本乱成一团的城关边卡开始规范严苛,我们这群叫花子本就没入户籍,文书路引更是没有,无奈之下,只好在临山脚下的城郊,自己修了几处茅草屋,暂且住了下来。”
夫妇二人遂开了荒地,开始恢复从前的生活,种植各种蔬果。
可临山气候不佳,这些蔬果里,最后只有红薯长势喜人,既能饱腹,又收获颇丰,在那一年称过了整整一个寒冬。
“寒冬终过,我们日子也算安稳下来。”
江陇吐出一口气,双眼已经开始漫上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