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出,江陇眉心重重一跳,连忙止住遐思。
他昨夜思索了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肆意与张狂压下去一些。
过犹不及。
面对荣微,他必须进退有度,倒不是为了索求什么,而是怕她心思难以扭转,就此陷入死境里。
但当真正的桃源村庄出现在他面前,比想象中要更加自得自乐与繁闹的乡间之景一一钻进眼里时,江陇的心又有些动容。
正是春耕时节,田地里除了打着赤膊躬身插秧的男人们,女人们也都带着小孩,在一旁的田垄上谈天说地,笑声朗朗。
老人更是舒适。
窝在一旁的树荫下,交椅一坐,半日便囫囵而过。
除此之外,一百多年来的避世,无名村几乎建起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型民间。有学堂、药堂、医馆、浣衣铺,甚至还有成衣铺和胭脂坊,小小的酒楼与茶馆,像一个被缩小的江南春景。
他们顿足,在无名村几十步之外,皆是没有上前,生怕打扰了这一番桃源幻梦。
“如何?”归衣轻笑着看他俩,“是不是觉着,活在此处,便是随心自在了?”
“无名村的湖亦可泛舟,其后还有一大片山林,有果园,有猎场,都是绝佳之地。”
闻言,荣微藏在衣袖下的手缩了缩,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垂了头,拢住了眼底倾泻出来的情绪,随即恢复如常。
归衣又道:“我寻觅多年,始终找不到心之归处,直到来到无名村,方知‘应作如是观’意之深。”
“所以昨日,荣姑娘问我,为何在此处十几年再也不曾离开过。”
归衣将念珠挂在一旁的桃枝上,“只因得世间万般缘法,总得去试了,才肯回头。”
他正值年华时,本心向佛道,菩萨慈悲,如来尊严,却心难定,一眼被繁花似锦缠绕,落得不生不死的下场。
“可如今,我逍遥自在,不问佛心,只问自己,山道纵深,然每日皆是石上酒醒,山间茶热,我立于亭间,常常不知春日何时到,又何时离去。”
春望山楹,石暖苔生。
荣微呼吸渐缓,春日的暖融好像在这一刻悄然降临,她的身子不再如冬寒僵冷,意外地添了几分暖意。
正想着,不远处小虞的身影已经在向他们跑来。
这个年纪总是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知阿钊用了什么法子,短短一会,小虞又恢复乐呵呵的性子,凑到荣微面前,道:“荣姐姐,我阿娘阿爹去下田了,咱们先去阿钊家吧。”
她和阿浅是全然不同的性子,荣微轻轻点头,吐出一口清气,笑了笑,道:“那便叨扰了。”
小虞便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虽衣着与村内人一样、气质却显然不同的三人。
荣微目不斜视,却能敏锐察觉到过路时,那些原本自得其乐的村民的眼神都落在了她和江陇身上,带着好奇、探究,和无法掩藏的警惕。
江陇紧了紧手中的乌衣刀,面色稍沉,气息也渐渐急促起来。
他还是没能习惯如是目光与情境。
荣微放缓脚步,直到与他彻底并肩,像在临安时那样,牵起他衣袖,低了声道:“没事。”
江陇低头看了一眼,半晌才微微哑着,轻轻“嗯”了一声。
阿钊家并不算远,绕过田间,翻过小桥,他便站在一座茅草屋门前,笑着喊:“小虞!”
草屋小巧,带着庄院,鸡鸭叫声此起彼伏,阿钊踢掉脚下的碎石块,又朝屋内喊:“阿娘,人来啦!”
屋内女人应了声,沾了面粉的手在帕布上擦拭干净,这才迎出来。
她先是朝归衣颔首,再越过他,见着荣微和江陇,却不似方才那些乡民那般带着疏离,而是像招待两个寻常旧友,笑意深深,又淳朴至极。
阿钊母亲迈过门槛,眼神先是落在荣微脸上,闪过一丝惊艳,又很快落到她牵着江陇衣袖的手上,道:“早听阿钊说二位郎俊女美,伉俪情深,很是般配。”
“如今一瞧,二位可比阿钊说的还要好看得多。”
她走到荣微面前,自如地牵起她的手,拉进屋内,又道:“阿钊的阿爹下地去了,今日播种,村里人都在田里。”
荣微的手臂陡然僵直,少有的踉跄了几步,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我的腰不好。”阿钊母亲见她愣神,解释道,“平日就在家照顾阿钊。”
荣微下意识点头,又很快垂眸,看着女人带着厚茧的手,面色微沉,周身原本极淡的气息顿时被一层寒冰覆盖。
阿钊母亲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尴尬地松开了荣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