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若公主
其实,故事的开始,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恍惚间,是在狭长的宫道里。
夏日的暑热让小宫女昏昏欲睡,火辣的太阳打在她面上丶肩上。
掌事姑姑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经历曲曲折折的路径,最终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隐隐约约的一点馀音。
“啪!”捣衣杖打在身上的感觉是最真切的,它碰到皮肤便留下红色的印子,而那红也顺着肌肤的纹理,一点点蔓延,直到那疼痛走遍全身,直到身体先一步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小宫女啜泣着讨饶,只是这日头太大了,叫人的心也变得浮躁起来,原本只有一分的恶意便也在这天气里延长成了六分丶七分。
掌事姑姑的火气同这日头一样大,似乎在挥出那捣衣杖的时候,满肚子的闷气便也就这样甩到她的身上。
这是黄香记忆里最深刻的片段,直到现在那一道道痕迹还留存着,消散不去,只是被外衫遮盖。如同那些耻辱,那些被虐待的日子永远停留在她的心里,圈地为牢,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那时,公主就已经是公主。
她本是宗室的女儿,家中父兄为国捐躯。凭借着他们的牺牲,她走上公主的尊贵位置。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这种事也能由自己选择,她宁愿做一个寻常田家的姑娘,做饭丶耕作丶织衣,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只要有家人相伴,恐怕也并不觉得苦。
想来所谓幸福,并不因家世显贵,也不因黄金白银,那不过是一份心意,穷苦人可以觉得幸福,富贵人也可以觉得幸福。
可她生在宫廷里,是阳光雨露滋养长大的一株娇花,受不得狂风骤雨,经不得毒辣太阳。
她对黄香说,“我是苡若。”
黄香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又热又痛。面前这个打扮精致的小姑娘,带来一阵香风丶一股凉意。那风让她心情舒悦,那凉爽的滋味让她神清气爽。
黄香乖乖跟着公主回了宫殿,自此逃离了掌事姑姑的打骂,可以吃到美味的糕点和那些过去她见也没见过的珍馐佳肴。
倘若日子真的就这样好起来,便也好了……
苡若虽有个公主之名,却同帝后并不亲近,那二位贵人各怀心思,哪有馀力分给她呢?
所以阿云姐姐常教导苡若和黄香这宫中的险恶之处,教她们谨言慎行丶步步小心。
她说,在外人面前不能轻易显露自己真实的情绪,一定要纤柔恭顺,这样才能得陛下和娘娘的喜欢。女儿家不会一辈子呆在宫里,婚嫁是必然要面对的,唯有得了这二位的怜惜,方能过得顺意一些。
苡若知道阿云姐姐是为她好,可她很不喜欢。她最羡慕御清池的水鸟,它们总在想来的时候来,想走的时候走。
她总见着皇后娘娘坐在高台上喂它们吃食,可它们并不在意,只是挺着胸脯,矜贵地一瞥。
这宫中的许多人是不一样,苡若想,自己同黄香没什么分别——只是贵人脚边的蚂蚁,他们毫不在意,不经意的一脚就能踩死。
甚而,她的婚姻也只是一个政治筹码,在谈判桌上能谈上一个好价钱。
阿云姐姐不知道,那些纤柔恭顺并不是获得自由的钥匙,而是物什上的价签,轻轻一揭,苡若就成了商品。
五年之后,大晟与永安休战,双方商议,以和亲的方式,缔结友好。
苡若听过那个名字,“晏书”,听说就是他带领着手下将士打赢了最关键的一仗。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终究要成为这场联姻的牺牲品了。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记得她的父兄是为何而死。政局瞬息万变,昔日的敌国成了如今的同盟,于是她这位“英烈之后”便要重新包装齐整,成为一件精致的礼物。
和亲的消息传来,那些公主的荣光,便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阿云姐姐哭,黄香哭,苡若不哭。她只是整日整日地发呆,想自己的父兄。原来,众人的归宿都是棋子,将军丶公主丶使婢,有什么不同呢?
苡若想,陛下的记性似乎不怎么好,同为苡姓族人,怎能将那些鲜血与眼泪看作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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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香的目光从遥远的地方收了回来,她说:“这天下是一盘棋,所有的人都是棋子。持棋的人以为自己是棋手,想要掌握旁人的命运,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