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看了垂泪,一叠声地吩咐请大夫。宝钗听着薛蟠的喊声中气十足,知是没伤到根本,就走到外间,打发人到外面去问跟着的人,大爷究竟犯了什么事。
一会儿婆子回道:“大爷在席上见了一位公子,爱他相貌风流,就风言风语起来,被人诳到僻静处好生打了一顿。”
再细问那肇事之人,说也是个世家子弟,叫作柳湘莲,平日里喜好耍枪舞剑,有一身武力,因而大爷着了道吃了亏,幸好被尹哥儿寻到,带了回来。
薛蟠原在高一声低一声叫唤着,听了尹昀的名字,只顾道,娘啊,这次出京你须得放他跟我走一趟,没了他儿子必然回不来了。
宝钗问明白了,又问了尹昀在何处,把跟前不相干的人打发干净了,这才走出来。
却见他负手而立,看着院中景致。见了宝钗来,含笑问了声姑娘好。
宝钗只往他纤尘不染的衣袍上打量。尹昀见了,早知其意,笑道:“在下并无往泥坑里打滚的癖好。”
宝钗也早已明白,慢慢说道:“我素知我哥哥是需要些教训的,你难道竟是站在一旁看了出戏不成?”
尹昀微笑道:“柳家公子只为出口恶气,令兄并无伤筋挫骨之虞。”
宝钗点头笑叹:“难为我哥哥还把你当救星了。”
她本是为探究原委,却无指责之心。想起哥哥那样子,也不觉好笑,她素知哥哥是欠些教训的,但终究是兄妹情面,不好表露太过。
而在旁人面前,她亦是不会这样说话的,然而在这人跟前,不知怎的,就把心中的想法极自然地流露出来了。他们交谈不多,但他似乎比旁人看她更清楚,可她却不再因此而惊慌,仿佛在他面前已无掩藏天性的必要。
待到大夫来看过,说薛蟠的伤势无碍后,宝钗就辞了母亲兄长,回大观园里去。才进蘅芜苑,就见丫头迎上来说老太太晚上摆宴,让姑娘太太们都去呢。
贾母见宝玉痊愈,心怀大畅,想着府中也有阵子没热闹了,就在屋里摆起了家宴。凤姐是最会猜老太太心意的,看老人家兴致好,就提议行酒令助兴,还拉了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姑娘来做令官。
到了黛玉时,她脱口而出说了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听她说了一句“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心中已明白,于是寻了个由头将她带到蘅芜苑里问话。
黛玉跟着她来,本不知就里,听她慢慢念出那两句来,才闹了个满脸绯红。原来是她跟着宝玉一道看的西厢记牡丹亭等杂书,心上竟不能稍忘,不觉就说了两句出来。
她心一慌,竟上前搂着宝钗,撒娇道:“好姐姐,你且饶我这一回,以后再不说了。”
宝钗拉她坐下喝茶,笑道:“我打小也是个淘气的,兄弟姐妹在一处,尽找些杂书来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把来尽数烧了,又打的打骂的骂,这才丢开的……”
黛玉再想不到她会这样说,暗道:若是我抓了她的错处,必不肯放过她的,她却肯这般劝我。再听着她劝导自己收心养性的话,一边喝茶一边点头,心中叹服。
原来宝钗心气平和后,想到只为这“金玉良缘”四字,她尚且不得自在,何况是黛玉日夜锥心。她见黛玉年岁尚稚,偏又无父无母,多有怜她的心,就想寻个缘由与她说开了,日后也好相处。
她们本就才学见识都相当,黛玉心中猜忌既去,此后两人愈发亲厚,更胜过其他姐妹。
直到入秋时分,薛蟠才带着商队出京去了。宝钗这日在家坐着与母亲说了会儿话,就看见香菱进来,笑嘻嘻地说姑娘要的燕窝备好了,一会儿让人跟着送去。
宝钗笑着点了下头,她看黛玉这两年药方换了一茬又一茬,身子却也未见好,反倒多添了些病症;思量着是药三分毒,未必就是好的,颦丫头体弱,不如燕窝滋补更好。但林黛玉是个心重的,平日里因老太太疼爱太过已遭人闲话,故不愿再向管事的开口。宝钗明白她寄居在荣府的难处,好在薛家还不缺这点东西,就吩咐了家人去铺子里取些上好的来。
看到香菱,她想起今儿来的另一桩事,就转身向薛姨妈撒娇道:“娘,哥哥不在京里,你让菱姐姐陪我进园子住些日子吧。”
香菱在薛家这几年,出落得越来越好,薛姨妈到底没有扛得住儿子三番四次地闹,也不愿太过委屈了女孩儿,于是摆酒请客,郑重其事地给薛蟠做了妾。但薛蟠那贪新忘旧的心性,到手后不多久也就不当回事了。
薛姨妈素来怜惜香菱,当下就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