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接过琴,竟不识得琴身是何木质雕成,只瞧着岁月悠远,琴尾还留有一段焦痕,试之音质极美,非是凡品。
她素来心性淡泊,生平无偏爱之物,然于此琴虽不知来历,竟是一见心喜。她将琴端放于案上,调好弦,轻拨慢拈,渐成曲调,竟是昔日尹昀吹奏的那曲。
尹昀见她在试琴,原已是走开,在窗前站着,瞧着院子里的景致,听到这首曲子,忍不住回头来打量着她。
她感知到他的注目,忽而起了促狭的心思,手下的曲调反覆在弹奏的总是那两句“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
尹昀听她弹到第三遍时,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含笑道:“姑娘可是有话想说?”
宝钗低着头弄琴,心中想着那些话我怎么说得出来。心神恍惚,手下拨弦,偏偏还是那句“旧好隔良缘”。
她脸一红,手下的琴也停下来,眼睛瞧着他处,作漫不经心状问道:“那日话虽未说完,已知你昔日家中亦非普通,如今足见风雅,想必来往交好的也是书香世家了……”
她先前见尹昀捧琴而入时珍而重之的姿态,心中明了此琴必不是寻常得来之物,怕是他的家传之物。此琴年代悠远不可推测,只知绝非凡品,能珍藏此琴的人家,亦非俗流之辈。
果然听尹昀回道:“薛姑娘可是观此琴不凡,由是推之?先父确也是读书人,当年也不乏几个门生故旧。此琴却是先慈从母家带来,是她平生最心爱之物。”
宝钗听了此言,声音更是细不可闻,“既是家传之物,我受之不起……”
“此琴也是外祖父偶或得之,观其不凡,故而也未曾宣之于外人。薛姑娘博览群书,想必也知不世之珍,自古有缘者得之,最多不过一世缘分也就尽了,何必问身前身后丶此琴原先主人是谁。”
宝钗听闻此言,默默在心中体会其意,心绪慢慢平静。然而心中始终还有一疑问,虽羞于出口,但沈吟再三,还是问道:“都说音由心生,那天听你吹奏此曲,像是在感怀身世,不知是否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
尹昀悠然问道:“薛姑娘方才抚琴之意,原是问在下的新知和旧缘吗?”再看对面的女子面色绯红,头已低得不能更低了,方才偶然起的戏谑之心也就消失无踪了,正色道:“年幼之时,家父也曾为我定过亲事,而后家中遭难父母亡故,一家人音信全无,也就做不得数了。三年前路过旧地,那位小姐另配了相宜的人家,也算和美佳话。”
宝钗怔怔地听着,半晌才低声道:“如此说来,那位姑娘却是与此琴无缘了。”
尹昀微笑道:“原本此琴也未必是传给我的。家姊精于音律,父亲曾言过,若家姊得配良婿,琴瑟相和,就将此琴做嫁妆也是一桩美事……”
宝钗是第二次听他提起姐姐,回忆起他昔日的言语,想来必是一位才貌不俗的女子,却是红颜薄命,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此琴应是令姐之物了?”
“当年姐姐许给了家父的一位得意门生,还未到出阁之日,家中初逢变故,家姊体弱一病不起,她翘首以盼的良人始终未到病榻前一探,反而传来那人迎娶新人的消息……”
宝钗怔怔地看着尹昀,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犹带着讥讽之意,“人心易变,古来皆是平常事。而后家破人亡,家姊与双慈接连过世,我被师父救下。待到出师后回到故里,却见原先家中一应之物都已充公,惟此琴却被那负心背义之人拿去……”
宝钗情不自禁地问道:“那你可有对那人……”
尹昀神色淡淡,“我只知首恶务除,除此之外,趋炎附势之徒还不值得我动手。只是此琴却是母亲与姐姐珍爱之物,我自是要取回的,然也曾留函告之,若那人此后夜夜惊醒辗转难眠,倒也还是个尚馀良知之辈。”
宝钗思量着他的话,想象那负心人惊见信函时的样子,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说得如此这般轻巧,却也已是对那人有所惩戒。
她不再多言,低头抚琴,心中却仍在回想着方才的对答。想到某处时,更是脸颊发烫,深知自己在他面前未免言语太过出格;但他始终坦荡自然,没有其他男子的轻浮之态,素日里对她敬重而无逾礼之处。想到这些心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琴音渐渐平和,却忽而被嘈杂的脚步声所扰。有丫鬟进来通报:“荣府里二太太跟前的周瑞家的过来了,瞧着面上有些焦急之色,说是有事要找我们太太。”
薛姨妈午后原在小憩,闻言披衣起来,在外厅里见了周瑞家的。听她一通话说下来,才知道是那边府里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