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年底前,薛蟠终于返京了。他此趟去外省有几位老管事跟着,得他们提点,做成了几单大生意,进家门时面上也难免带着得色。薛姨妈倒不在意他赚了银子还是赔了本,见他没出什么岔子地回来了,不用她每日里在家悬心挂念,一时觉得身子也轻快了许多。
薛姨妈仔细地跟薛蟠说了家中之事,以及薛蝌与宝琴的亲事。而听闻薛大爷返家,各家商铺的管事的们都前来问候。古董行的程管事又送来了一些天南地北的稀罕东西,再次盛情邀请大爷和老夫人到自家庄子上散心。
薛姨妈病痛去了大半,精神见长,于是欣然答应前往。薛蝌因有待嫁的妹子在内,故而不能同去,薛姨妈也就把家中之事托付给他,带上薛蟠宝钗等人往京郊去了。
程家的庄子占地不小,庭院也修得很齐整。站在阁楼之上望去,可见几里之外的村落连成一片。听程管事说,邻近的村子的农家里,也出了些在薛家商铺里做活的人。薛蟠与程家亲朋门客在一处喝酒胡混,薛姨妈却是兴致起来,就想去阡陌间走走。
程管事看着天色快到晌午了,想着太太小姐们不会在农家用饭,就吩咐了几个下人赶到前面去,挑一处整洁的村肆,打扫干净,吩咐好店家不放他人进来,他从家中备好了酒菜送过去。
薛姨妈等从马车上下来,香菱笑嘻嘻地拉着宝钗,指着农家升起的炊烟说道:“姑娘你看这情景,让我想起林姑娘讲解过的一句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了。”
宝钗看着眼前清旷的村郊,安逸祥和的田园,也不由好奇顾盼着。
未及晌午,妇人在家升火做饭,男人还在田间劳作未归。程家跟着的人将她们领到一户农家前,这家只有婆婆和媳妇在家,听程家的人说来的太太小姐是这家长子帮工的薛家铺子的东家,连忙热情地出来招呼。薛姨妈见老人家身体硬朗言辞爽快,就由香菱扶着入内说话去了。
宝钗站在院子里,瞧着矮篱笆颇觉新鲜。她自幼长在高墙之内,何时见识过此等田园之趣。
她情不自禁道:“这疏篱茅屋,倒也相映成趣,足见主人风雅。”她并没有对着谁说话,却知道身后有人会应她。
“姑娘心中有诗情画意,就以为人人都如五柳先生一般志趣,不过于农家而言,篱笆矮墙本平常之物,是为隔阻牲畜与行人之用。”
宝钗转身看向尹昀,问道:“这样围起的院落,也能挡得住他人翻墙入户吗?”
“姑娘岂不闻,教化之乡,路不拾遗。若是民风淳朴之地,何须藩篱高墙?此地不似有豺狼猛兽出没之所,因此篱笆疏散;若是真要筑起高篱阻断行路却也有法子可依。”
他迎着宝钗眼中的好奇探究之色,含笑道:“贾思勰曾言过园篱之法:于墙基处深耕三垄,植以酸枣,三年辛苦可成,编为篱笆高可七尺,且酸枣本是多刺的灌木,荆棘遍布,自是令人望而生畏。”
宝钗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看向他,“昔日你曾夸我无书不读,我当时虽也不敢受,但直至今日方知你竟是挖苦得我狠了。”
她知尹昀自幼家败失怙,流落江湖上拜师习了剑术。她虽也在怪志传奇中读到过对剑侠的描述,却都与他相差太远。她眼中所见之人,温雅与读书人无异,且相识日深,发觉他当真是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他所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物,经过的世事,也是她所不能尽知的。
尹昀失笑道:“姑娘确是博览群书,只不过书无尽时。姑娘所知所学,也有我不及之处。”
宝钗却不敢轻易受他夸赞了,又想了想他方才的话,问道:“依你所言,筑成的篱笆多刺,虽能阻外面的人畜,却怎知不会伤了自家人?”
尹昀莞尔,“一利必有一弊,凡事皆福祸相依,岂能万般尽如人意。也可用柳树榆树相间,等长成后还可顺势雕琢成各种形态,其枝叶交错成奇异的图案,好比悬挂的锦绣画卷。”
宝钗听了,不觉悠然神往,“当日我住的蘅芜苑,满院异草,入秋时所结果实玲珑可爱,冷香扑鼻。也曾臆想过,以此为墙,却不比泥土砖瓦有趣得多。原想是为宫中贵人所修的园子,所用的必是天下的名匠,故而各处院落不乏巧思妙想,今日才知竟不及农家园艺之趣。”
尹昀微笑道:“园艺本在民间,大师原应出自民间,不过大多寂寂无名耳。”
宝钗笑道:“我曾在书中读到‘一枕黄粱’的典故,说的是人间浮华如梦,不可执念于飞黄腾达。而今到过此处,却觉世人痴想的富贵繁华,未及得在田园终老。”
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