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父亲在时,薛家领着内帑钱粮,为朝廷采办物资,土木建造之材丶衣服织造丶各式珍玩胭脂等物无奇不有,不夸说富甲一方,家中也有百万之资,且通着内廷,多有便宜行事之机。
到了薛蟠手上,虽还在户部挂了虚名,但他既无学识,又不通经济世事,许多关节无人打通,几年下来早已不覆往日盛况。这些时日以来,宝钗也已看得明白,这点家业守成已是不易,若论开疆拓土也非闺阁中人所能谋划之事。
虽是如此,薛家的家底仍非寻常人家可及,也未至贾府强撑个架子内囊日渐亏耗的地步。眼看一年内接连要办嫁娶之事,花销甚巨也未觉艰难。
薛蝌要迎娶的邢岫烟出身贫寒人家,薛姨妈原是看中女孩子的性情品貌,对邢家的嫁妆和家底并不在意。而薛家的姑娘出嫁却又不同,薛宝琴无父无母,一个孤女要嫁入官宦人家,自是要为她好生添置些嫁妆以壮行色。薛姨妈素来疼惜她,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然近日在家中分|身乏术,她想着女儿眼力一向不差,尹昀又是个办事最稳妥不过的,就把此事交给他们二人了。
薛家做着采办,仅是京中的松韵居一家,一年下来经手的珍玩就不计其数。宝钗坐着翻了些册子,略略圈点出一些来,掌柜需要工夫核实几样物件的下落,因着有些未必在此处,也不知需待到什么时辰才有准信。
松韵居是京城有名的铺子,达官贵人出入频繁,且内院狭小不可久坐。于是尹昀说起他本约了人前边的听涛阁里,离松韵居就几步之遥,眼下距约定的时辰尚早,薛姑娘也不妨移步去那儿稍坐,等掌柜的回报。
听涛阁是一座茶楼,底下一间间阁子甚是清雅,上层的阁楼只隔出了里外两间,外间很是宽敞,倚栏远眺,视野开阔。
宝钗瞧见南窗下摆了棋盘,此时阁楼上清风徐来,确是饮茗对弈的绝佳之处。
她执了棋子在手,还未及开言,就听楼下一阵喧哗,却是一行三人在听涛阁前下马落轿,进茶楼里来了。
宝钗瞧见了,即从临窗的位置离开,避入了里间,不多时就听见掌柜叩门告罪,道是夥计一时疏忽大意,忘了今儿有荣国府的琏二爷约了人来此,不想冲撞了姑娘。现下人已进了听涛阁,还请姑娘示下。
既已进来了,难不成还能撵出去么,莫说贾府是亲戚,开门做生意也没有得罪人的道理。宝钗点了点头,尹昀就出去吩咐了掌柜的几句话,又走了回来,对宝钗言道,是贾琏带了贾蔷,请了客人来此商谈,包下了底下的茶楼。
宝钗只觉贾蔷这名字似曾听闻,却想不起是贾家哪一支的宗亲了。她方才望了一眼,那人年纪犹轻,跟在贾琏身后应对从容,举止进退皆有章法,她却未曾听闻贾家有如此之人。
尹昀微微一笑,说,他是宁国府一脉,姑娘不曾见过也不足为奇。
宝钗却好奇起来,听他言语好似早识得那贾蔷了。她知道尹昀素日并不在外应酬,在京中结交之人寥寥无几,皆因他自认不是薛家的人,故而但凡需要薛府当家的露面的场合,都交与了商铺的管事之人。
不说京中显贵,即是宁荣二府中人,尹昀也只评价过贾琏敏言机变,也是因贾家安享富贵的多,运筹谋划的却少,常年在外与人周旋的也就琏二爷一个了。却不是他是何时对宁府一位默默无闻的子侄有印象的。
尹昀笑道,这事要从薛家入京的第一年冬日里说起了,原是与你哥哥有干系,只是他到今日也未必知晓罢了。
他说起得这桩是当年薛蟠宝玉等人在家塾里争风吃醋的旧事。那时金荣言语辱了秦钟,却被贾蔷在旁听见了。
贾蔷素来与贾蓉交好,自是看不得有人欺负他的妻弟,然又不想与薛蟠伤了和气,于是悄悄走出去挑拨了宝玉的小厮几句。眼看一场风波即起,他却整整衣裳,看看日影,从从容容地向贾瑞告了退,竟是就这样走了。事后薛蟠到底被牵连出来,让薛姨妈好生训斥了一回,却连他在内,当年的闹事之人都不知着了谁的道。
到底只是孩童玩笑,又能有多深的算计在其中,只是谋定在先丶及早抽身的从容难得,有道是三岁看老,屈指算来已过了三年,如今跟在贾琏身边倒是越发沈着了。
先不提尹昀与宝钗二人在阁中议论贾家人物,此时贾府的宝二爷正与一群相熟的朋友在对面街上的酒楼里喝酒。
席间贾宝玉即兴吟了一首近来在园子里做的新诗,立时引来在座诸人的吹捧溢美之辞,难免就有人提到功名仕途出将拜相的话来。
贾宝玉最不喜听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