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她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不知所在,不知往何处去。就这样木木地被搀扶着下了轿子,一路进了屋子,倚靠在床头,就什么也不想了。
可往事历历,一桩桩丶一幕幕,都清晰得好像昨日。
她与那人争执,恼他不体谅她的兄妹之情,不愿应允她回护她的兄长。她看着那天,自己转身越走越远,那人却始终留在原地,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她看见那人站在她的身前,看着她,眼神温柔而深邃,问她:薛姑娘以为,贾府可以成为姑娘的终身依靠吗?她答不上来,还是她先转身,落荒而逃。
她看见他与她对坐着,饮茗对弈,谈论诗文典籍;她看见他抱琴而入,相赠与她;她问他箫音,问他父母家人,问他进京为何。
忽而一切画面都消失了,她看见自己站在兵荒马乱之间,周遭一片混沌看不见出路,即将有刀斧加身之时,他颀长的身姿从容地挡在了她身前,说,姑娘随我走吧。
她跟着他,一步步走出了那黑暗之地,每一步都缓慢地似乎看不到天地的尽头,不知走出多远,前头慢慢地现出了光亮来。
光亮的尽头,她铺开画纸,笑语问他:你可会作画?他笑而不答。转眼间,他的身影不见了,她急忙追去,却不曾拉住他,只见从他身上掉出一把折扇来,她捡起,打开,上面画着的是她的背影,角落上的牡丹丛中一点胭脂记,殷红如血。
她惊醒了过来,惶惶地张开眼睛,环顾着屋子四下,手脚忙乱地翻身爬起,从床榻侧边的暗格里,取出来那把扇子来,楞楞地瞧着,缓缓地收在心口,却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为什么竟是不知道落泪了。
她木木地坐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日影偏移,室内昏暗,依然不知不觉。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院子里又传出来了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她本无心理会,却渐渐地听出了有母亲的哭泣声在其间。
她动了动,觉得腿上有了些知觉,就强撑着走了出去,去看发生了何事。
院子里站了一大堆人,人群中间那个气势嚣张的是嫂子夏金桂。
夏金桂这些天被宝蟾在薛蟠面前夺了宠,已是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冷不防丈夫不曾知会她一声,竟是出远门去了,她恼恨之下,指着宝蟾说起冷言冷语来。宝蟾不服气,两人争吵起来,到后来把满院子的人都扰了。
薛姨妈实在听不下去,出去喝止她们,却被夏金桂不管不顾地,指着她也骂了起来。说是被薛姨妈坑了,嫁给了她那个没用的儿子,整日里受些腌臜气。
夏金桂性子泼辣,她既是降服了丈夫,就进而不把婆婆放在眼里,话语如刀子一般,让薛姨妈招架不住,气恼得只会落泪,深深悔恨为儿子讨了这门媳妇进门。
宝钗走了出去,问明了发生何事,就温言好语地劝和众人,哄母亲回房歇下。
夏金桂见了宝钗,心中更是不自在,愈加胡搅蛮缠起来,怎奈言语上不能占得上风,被宝钗几句话堵得理穷,她实在憋屈得不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然后装疯作傻道:
“我却是个苦命的,到了婆家就被欺负得死死的。哪比得上姑娘你,男人早就养在了家里等着招赘呢……”
宝钗是心中有事的,一听了这话,就像是被利刀子往心窝里刮一样,脸色变得煞白,身子晃了晃,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就往后倒去。
薛姨妈一见就慌了,忙扑上前去喊着我的儿啊,全然没有了主意。直到旁边的婆子们提醒还是快请大夫来看看姑娘吧,薛姨妈才慌忙地吩咐婆子丫鬟们把宝钗扶进房去,然后派人去请大夫。
夏金桂没想到闹成这样,看着这场面倒是有几分心虚了。她也知薛家上下素来敬重这位大姑娘,宝钗要有个不是,她这也算犯了众怒,于是也不再闹腾了,悻悻地领着宝蟾回屋去了。
隔日,薛蝌与邢岫烟听闻了,带着药材补品前来探视,薛姨妈拉着岫烟的手,泣不成声。邢岫烟也在一旁陪着落泪,再看宝钗,竟是人事不知了。
邢岫烟与薛蝌商议了,想将太太和姑娘接过去照应,薛姨妈自是恨不能离了那丧门星媳妇才好,竟是也不等薛蟠回京来,就搬了出去,到薛蝌与邢岫烟的家里去住了。
宝钗醒来时,已是半月之后了。
薛姨妈与邢岫烟等怕她病中烦扰,也没有多说这些天里家中发生之事。宝钗是最聪慧颖悟之人,她瞧着二人的神色,就知道家中这段时间必然是不平静的,就在无人时,喊了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