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江南竹
扎西桑吉一路南下,往博钦赶。
可人与马终究不是铁打的,那铁遇着火还化呢,所以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扎西原本打算等到了西宁卫时歇一脚。
没想到途经丘瓦沙漠的时候,倒是让他遇着一个人。
极目之处皆是漫漫黄沙,远处有稀疏的胡杨,近处不时会有沙子堆积起的分层的小沙山,风在这毫无牵绊之地肆意地刮着,卷的蓬草随风而舞。
一个黑点出现在在沙丘上。
再走近些,那竟是一个人:
头发凌乱,面目满是尘污,衣衫破烂。
在用水囊喂了这人些许米汤之后,只见他缓缓睁开沈重的眼皮,恢覆了些神识。
若是李笏在场,他大概也不会认出来,
这是当年曾与他有过师徒之谊的孟筠。
扎西见天色已晚,便在这里扎营,他将马匹拴在附近一棵枯死的胡杨树桩上,将人扶到木桩旁靠着,自己也贴着木桩坐下。
出于好心,扎西提议带他先到西宁城落脚,然后再看他自己的打算。
沙漠里没有什么能遮挡住辽阔的天河,擡头,就能看见难计其数的星子在银河里闪烁,浩瀚而美丽。
可他没想到孟筠对他说:“多谢郎君好意,只是孟某戴罪之身,无法入城,恐会误了郎君要事,还请郎君将孟某丢置在这沙漠里吧。”
可扎西看这人脸上虽刻着墨字,但出口不凡,如今遭遇,恐怕是曾是官场中人,后因政见不合而被流放吧。
那人说得急了,又咳起来,扎西默不作声地把水递给他,然后问道:“小兄弟,你口音不像西北人,你是哪里的啊?”
扎西自从弑父称王,天南海北的哪都跑,见识也广了不少。
孟筠有点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叫孟筠,原本是江宁府人,曾于长德三十九年中探花,曾做过敏宁郡王的老师,后来,敏宁郡王被贬,我也就被贬谪到青海当个小官,再后来,就是因为顶撞巡抚而被用刑流放了。”
扎西看着这张擦干净之后挺白净的脸,和脸上的黑黑的墨迹,一时挺同情面前这人。
倒苦水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难合上了,孟筠把自己这些年经历的都和扎西说了。
扎西也由此才知道:
原来他高中探花之后许久都赋闲在家是因为隐晦的提过先帝沈溺美色不理朝政;
原来他虽然是王爷的老师,但是那王爷却是京中有名的纨絝;
原来他被贬青海是因为自己和那小王爷都是皇帝看不惯的人;
原来顶撞巡抚是因为那巡抚不作为,贪赃枉法......
扎西看见了一个有志的年轻郎君在黑暗腐朽的官场中被一步步蚕食殆尽的模样。
有人会说,曾有无数文坛先贤皆是被一贬再贬,直至贬无可贬,人家照样洋洋洒洒成诗词百篇,为何他孟筠就堕落至此?
抑或是有人说,官场之道需得人圆滑,这孟筠就是太蠢才会沦落至此,简直活该。
可那诗中之仙,难道没有因为无法入仕而苦恼吗?那铁观道人,就没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可这三千世界,若是没有一个敢于说实话之人,又将会变成何种模样呢?
扎西当即做了个决定。
既然那些人都觉得孟筠是个麻烦,
那他偏要接手这麻烦。
索性,等到天微亮,他就把孟筠拦腰捞起,放在马上,他牵着马,在官道上慢慢地走着,走着。
不在西宁落脚了。
反正总会到博钦的。
到了博钦,扎西直接将孟筠封为论茞。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汉人论茞,以扎西王兄为首的血统论者是跳着脚的反对,更有甚者,说这汉人论茞就是之前那末蒙变的,是妖怪,专门来蛊惑他们的王的,若是扎西听了他的话,就会重覆之前赞普的老路。
那些人企图以此理由来挑拨博钦与大燕的关系。
扎西则与上师一道称,孟筠来此是顺应上苍的指示,回击了所谓的“妖孽论”。
但是,
孟筠脸上墨刑的疤痕尚在,虽然小,但在脸颊处,亦不妥。
故而孟筠接受了扎西的提议,让上师的弟子在脸颊墨刑处刺了一朵红色的莲花。
并表示愿意信奉博地与大燕文化融合后的信仰。
此番风波过